第九十八章诊所

米里埃第二天按时出现在自己需要守护的人面前，但还有人比他更早守护在沈逢君的房门外面，是一个中长发在侧边系着的高瘦骑士，未曾披甲，就那样斜靠在墙壁上。

“你是？”

“格里尼·马霍斯。”

对方的语调没有起伏，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连具体的身份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不讲。所以米里埃只能继续无聊的提问，“你有什么事情找圣子阁下吗？”

克瑞希斯对沈逢君的骑士长没什么兴趣，回答对方的问题原本也应该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事论事，但是这个时候忽然抬起头，直视起对方的眼睛，“色拉叙主教安排我保护圣子，在昨天我就这么做了。”

米里埃知道这是昨天自己离开沈逢君去调查的时候主教的安排，沈逢君肯定也是同意了所以对方今天才还会出现。有多一个人保护沈逢君其实是好事，但这个人也有可能同时是色拉叙留在沈逢君身边的眼睛。

圣子目前并无自己的势力，他才刚刚离开死亡的阴影，就要面对着所有人的监视还要蠢蠢欲动的、想要将他彻底变成傀儡的、如同鼻涕虫的黏液一样的贪欲目光。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给格里尼·马霍斯一个警示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沈逢君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今天并没有穿那件银丝紫袍也没有佩戴任何昂贵饰品，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衣物，前胸有一串轻薄的如同泡沫的蕾丝花边，黑发则垂落了几缕在胸前。

他对着米里埃神色平和地开口，“去做你昨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就好，我不会有危险。”

“好，”米里埃没有太多犹豫就点了下头，然后将视线移到了克瑞希斯身上，“马霍斯阁下，如果圣子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会来找您追究责任。”

克瑞希斯则对此毫无反应，从沈逢君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落在沈逢君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

米里埃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懂他的意思，所以放过话后便从沈逢君的房间口离开，而留下的克瑞希斯则听到沈逢君对他说了一声“进来”。

克瑞希斯的真身从未踏进过沈逢君的卧室（尽管他可以“看见”或者“感知”世间的一切），在他身为对方的老师时，他们的相处只局限于书房，而昨天做了骑士之后，沈逢君对他更是冷淡至极，按照一般人的判断，沈逢君现在并没有理由让他踏入自己的个人私密空间。

沈逢君现在已经走到了房间的露台上，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教堂后花园，翻过的新鲜泥土湿润，红蔷薇朵朵簇拥一起，显得其中一丝黑色污渍更为明显。

他转过身来看克瑞希斯，华丽的蔷薇花园瞬间成为他身后不值一提的背景板，“你要像米里埃守护我那样守护我吗？”

克瑞希斯很难想象一个人类怎么会用这么冷漠的声音要求对方的守护，也很难理解沈逢君把米里埃的那些行动就当成守护。对方明显把自己的想法排在了沈逢君的安危之前，这个人真真切切为沈逢君做到的事情，恐怕还没有那个恶魔要多。但他只是问，“您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沈逢君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上面写了一串地址——“克林郡爱丽丝街53号”。

“带我去这里，别让其他人知道。”

坦白来说，克瑞希斯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人，他手脚利落而且不会表达疑问，效率奇高又不会进行毫无意义的猜测。神只需要意念一动便可以让一切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毕竟沈逢君先他一步踏出蕾拉的诊所，被留在里面处理痕迹的克瑞希斯没等两分钟就走出来告诉他已经打理好了。他的手中甚至还捏了一根黑色发丝，抬起来告诉他，“圣子阁下，这根头发你掉在了橱柜后面”。

“你怎么知道这就属于我？”魔法的世界里自然有追踪咒语，但仅仅是一根头发还不足以昭示主人身份。

沈逢君期待着克瑞希斯举证出来荒谬的理由欺骗他，然后他可以随意选择戳穿或者就这么绕过去，但克瑞希斯没有说话，他只是注视着沈逢君的眼睛。

在这种广博的略带压迫感的沉默之中，沈逢君垂下了眼睛。他抿起嘴角，用平淡又微妙的语气笑着呼唤克瑞希斯的名字，“格里尼，放回去，这本就属于蕾拉的诊所。”

“是，阁下。”

如果能为我所用，神就是最完美的工具。要是现实世界中也有这么好用的存在就好了。

——沈逢君看着他转身回到蕾拉家的身影，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

米里埃收集了更多的信息，他今天的最后一站就是前往位于克林郡爱丽丝街53号的蕾拉家。这座住宅不仅仅是蕾拉和她女儿艾琳长达十几年的居住之地，同样也是蕾拉的诊所所在。

而现在这栋建筑显然没有之前人来人往的热闹，原本治病救人的赐福地已经在所有人心中异化成为女巫狩猎的修罗场。来过的人因为担心自己早已被女巫的毒药诅咒而惶惶不可终日，未曾来过的人也因此唾骂这个使得克林郡失去生机的恶毒女人。

他看了眼已经被丢弃在地上，蒙着灰尘的象征着医生的红白十字，踏入了这栋建筑之中。

对蕾拉进行的最初检举来自于一个叫做加略的中年男人，他身上唯一能被称作优点的就只有油滑，他常年间在各种地方打短时工，没有一份工作干得长久，并且常年被头痛困扰，只能求助于蕾拉开具的止疼药缓解。因此加略总在各种地方吹捧蕾拉的仁慈、伟大，略带忧愁但却平和的眼睛，他将自己称为“蕾拉女士英勇无畏的近卫军首领”，拒绝所有对她的污蔑和伤害。也因为如此，当这位“近卫军首领”举报蕾拉私藏黑醋栗，并且试图用含有黑醋栗的黑森林蛋糕毒杀他和其他病人的时候，才会让人快速相信。而后，审判庭果真在蕾拉当日送往几位病人家的蛋糕中检测到了黑醋栗，幸运的是其他几位病人当天都不在家中，逃过了这一劫。

随后审判庭前往蕾拉家中，发现了被隐藏的一部分黑醋栗、药剂瓶、酒精钵，而定案的关键性证据同样在蕾拉家的樱桃树下找到，那里掩埋着一具尸骨，尸骨的胸前肋骨上有一个刀痕，左手没有小拇指，完全符合蕾拉那位多年前就已经离婚并且离开克林郡的前夫的体貌特征。

随后又有其他人举报蕾拉，说她没有治好自己的腿是肆意拖延好收取更高昂的费用，说她一次只卖三天量的药剂是为了让她的丈夫经常前往诊所好进行勾引，说她开的药毫无疗效以至于害死了自己缠绵病榻多年的父亲.....所有的指控全部压在了蕾拉身上，而这位女士在进行了徒劳的反驳后选择了认罪。

而事实上，在女巫事件爆发之前，蕾拉已经在克林郡当了二十年医生，她师从她的母亲特蕾莎夫人，虽然并不会使用教廷的疗愈术，但是却有着丰富的现代医学知识。这些足以处理大量非魔法伤害的疾病。毕竟克林郡的神职医师都位于奎里恩神父的麾下，每一次治疗都要收取足够的“信仰之金”，而蕾拉却只收取很少的医药费，大部分药品甚至都是以成本价出售。如果有人实在无法立刻支付医药费，她也会允许对方拖欠，等有钱了之后再送过来。这样具有高尚品格的医生自然会受到尤其是以穷苦的普通人为主的人们的追捧和认可，也自然会面对同行的冷眼。

只不过自持高贵的神职医师和蕾拉的工作内容重合并不多，也不会真的处理掉这个能力“微弱”的赤脚医生。所以蕾拉在这里依旧工作着，她并没有其他助手，偶尔会出现并且帮她做一些事情的也只有她的女儿。蕾拉的女儿名为艾琳，艾琳有一头耀眼的银发，继承了母亲温和又坚强的性格，也跟随对方学习了很多药理知识，众人都说她会成为“蕾拉二世”，就像当年的蕾拉也被称作是“特蕾莎二世”一样。

但如今蕾拉身死，身为她女儿的艾琳同样不知所踪，有人说她担心身为女巫的后裔被教廷带走所以不顾母亲仓皇逃跑，还有人说她或许早已经被逮捕秘密处死。

米里埃现在掌握的这些信息分别来自于偷偷潜入审判庭查阅的蕾拉案卷宗以及今天早上的走访调查，他将蕾拉的住处留在了最后，因为他担心在这里看到的东西会先入为主的引导他的看法，也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或许能够发现一些新证据。

而现在，他果不其然在这里发现了一样新证据，在柜子与墙的缝隙处，藏着一根漆黑如墨的头发。

无论蕾拉是不是女巫，但这里一定出现过一个真真正正的“恶魔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