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解脱

“阿莱克斯知道他其实是你的帮凶吗？”

沈逢君听到这句话，刚才的笑意立刻消失殆尽，他又回归了那种平静的姿态，在伊甸园的爆裂的火光中，那半张处于阴影中的脸格外的冷漠，仿佛刚才忽然的活跃不过是格榷的幻觉

“开车，我并不想在这里被阿莱克斯追问和你提出的同样的问题。”

“好的首领。”格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随后发动汽车，远离了充斥着惨叫和毁灭的火海。

同样是这个瞬间，569A忽然开口，「虽然很奇怪，但是在这个瞬间，你对格榷的刺激忽然完成了......怎么会这样？要不是因为先生的计算肯定是准确的，我都怀疑是出现了什么故障。」

如果格榷在看到燃烧的伊甸园时忽然完成指标569A还能理解，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不能时格榷反应迟缓。

「他只是确定了我是和他一样的人，所以心满意足。」沈逢君只说了这一句，没再做太多的解释。他的眼睛看着车辆后视镜中烈火焚烧的伊甸园——许多一等公民的血和泪，许多植物的枝叶和躯干，这些一起燃烧冒出烟雾，沈逢君明明闻不到，但是幻觉似乎纠缠着他这个谋划之人，他知道那是罪恶的味道，是他个人的罪恶。

虽然格榷及时发动了汽车，但是很快就有一辆车追了上来，特别的玫红色极具个人特色。

“是阿莱克斯的车。”格榷扫了一眼后告诉沈逢君。

沈逢君没有回头，他靠着座椅开口命令，“继续开。”

格榷脚踩油门加快了速度，两辆车在空旷的道路上追逐。阿莱克斯完全不保持所谓的安全距离，他已经从侧边靠上了格榷车的后半部分，沈逢君甚至能听到碰撞发出的刺耳声音。

“他要逼停我们，逢君，他恐怕真的很愤怒，愤怒到......像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沈逢君觉得如果格榷少说些话恐怕早就和阿莱克斯拉开了距离，但是事已至此，他并没有死在这里的打算，在秦攸庭和孟倬的世界自杀死掉还有点价值，要是死在此时此刻就真的毫无意义。

“那就停车。”

“好的首领。”格榷逐渐放慢速度，阿莱克斯也没有继续试图逼停车辆，汽车顺利停下。

在打开车门之前，沈逢君倾身过去从格榷的腰间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执法官配枪插在后腰。

“你要杀了他吗？”

“如果有必要。”话音未落，沈逢君应该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很明显，他不打算让格榷参与这件事，这仅仅是他和阿莱克斯两个人的事。

他看着同样打开车门走下来站在他面前的阿莱克斯，对方看起来状态并不是很好，脸色有些发白，额头带着点汗，长发不知道什么已经散开，就那么披着，有几缕黏在他的左眼边上。

“伊甸园的爆炸是你策划的对吗？你让我给萨麦尔一批炸弹，又让我和格榷争吵，吸引其他人注意力方便萨麦尔安装炸药制造火灾毁了伊甸园？”

沈逢君点了下头，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无数石子投入其中，偏偏激不起一丝涟漪。

阿莱克斯显然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他攥住了沈逢君的手臂。“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你说八点半约我商量事情，假借这个理由让我离开了伊甸园救了我一命？沈逢君，那里面有很多人.......很多人......他们可能是无辜的。”

他想起来自己进入伊甸园时，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卷发小姑娘撞到了他的腿，摔倒之后爬起来，又对着他甜甜的笑了下，换牙期缺了一颗门牙有些漏风，但还是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了一句“感恩节快乐”。他不觉得像这样的小孩或者别的人也该为了萨麦尔的愤怒为了曾经的和正在发生的罪恶葬身火海。

沈逢君早就知道阿莱克斯的愤怒来源，格榷也知道。阿莱克斯经营着浣熊，虽然游走于黑白之间，但是向来恪守着自己的正义观念，就连那一次曙光拍卖行爆炸案的蓄意报复，都是在宾客散场后才进行的。所以他不能接受，不能理解沈逢君的这种报复形式，并且坚决地认为就算是为了正义，也不该行此不义之举。

沈逢君不认为阿莱克斯是错的，但是他同样不认为自己做了绝对错误的事。或许具象化到那个阶级的具体的个人身上，会有人不曾参与构建纽城的秩序，有人不曾主动压迫纽城之中还有纽城之外的人，有人不曾主动虐杀仿生人当时还投出了反对票，甚至有人心怀慈悲投身慈善用大把的纽城币资助了贫困户。可是放眼那个阶级，那个阶级永远只会都是纽城这台永远运动永无休止的投入普通人的尸骨血泪作为燃料的大型绞肉机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永远不会被这台机器所伤害，自然也很难真正地把其他人当作同类看待。

在起/义成功后国王王后的头颅注定要落在断头台，在革/命进行中黄金高墙注定要被众人推倒。

所以哪怕有所“牺牲”，哪怕今日有阿莱克斯认为的无辜之人，哪怕他亲眼见证一个刚出生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婴儿被抱进伊甸园，他也不会犹豫不会摇摆，这场爆炸势在必行，这次行动无人可挡，就算阿莱克斯在案发前站在他面前以沈逢君自己的性命逼迫他反悔，他同样不会停下。

“没有谁无辜，他们注定‘享受’其他人的痛苦。”沈逢君的声音很冷，他直视着阿莱克斯的眼睛，态度坚决。

“可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久前才答应我，以后不再对我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只是......未曾和盘托出。这也算是给你的惊喜，你不是喜欢爆炸的艺术吗？”

沈逢君说着笑了下，但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比之前的冷漠更让阿莱克斯痛苦，他快要被那里面的愉悦吓得后退，也终于确定地知道面前的人是一个仅仅捍卫萨麦尔利益的首领，是一个将军，是一个政治性动物，是萨麦尔最尖锐的那把剑，他的剑尖早已将所有的人划分清楚阵营，己方阵营之外全是无需怜悯同情的敌人......甚至，在今天之后，他也可能会成为他的敌人，这柄剑也可能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后腰，那里别着他从格榷那里拿来的枪，他继续逼问阿莱克斯，打算确定他的选择，“你要举报我吗？你要把我交给纽城吗？你要我现在就去被纽城律法所审判，为你认为的我犯下的罪孽赎罪吗？还是......”

他已经握住了那把枪，“你要现在为了正义杀了我吗？”

阿莱克斯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短促的笑了下，为自己和现在的困境感到悲哀，“是你准备杀了我。”

“只是杜绝危险，我并不喜欢杀人，”沈逢君将那把枪彻底抽出来，枪口直指阿莱克斯的胸膛，声音却骤然变得温柔，这种温柔带着蛊惑的意味，柔软地要直接钻进人的大脑，改变知觉和智识，“阿莱克斯，我不能在此停下，萨麦尔不允许我停下，纽城同样不允许。而你现在要做的只是选择，选择我们或者纽城，你总在追求正义追求自由追求庇护更多人，难道萨麦尔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吗？”

他的枪口冰冷，可是另外一只手却像是蛇一样覆上阿莱克斯的另外一只手，他握住那只手，紧紧地十指相扣，“这把枪里没有子弹，我从未想过和你刀枪相向，你永远不会是我的敌人。不要再讲会让我们都难过的话好吗？”

沈逢君看起来在哀求他，他言语让人心碎，姿态让人不舍。可阿莱克斯知道哀求是假的。沈逢君只是认为可以用这种最简单损害最小的方式说服他，让他继续为了萨麦尔的利益卖命。

“我不会和你站在一起，我和萨麦尔要走的路不同，尽管我们不是彻头彻尾的敌人，也永远不会成为彼此信任的战友。我已经交代了我的选择，现在......”阿莱克斯挣脱了沈逢君和他交握的那只手，然后用它握住了枪管，将它向前拽直接撞上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你打算为了萨麦尔的宏图大业杀了我吗？”

沈逢君没有说话，他扣动了扳机，不过没有子弹射出来。

“我之前就说过，这把枪内没有子弹，哪怕走到现在，我也不想杀掉你。”

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另几辆车从远处驶来靠近了战场，乌梢从最前面的那辆车上下来，手里同样握着一把枪。他切入沈逢君和阿莱克斯的对话，微微低头，“逢君，我们该走了。”

沈逢君松开了那把枪，枪落在地上发出撞击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乌梢上车，并未留恋被他留在身后的人，哪怕就在刚刚，他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原本可以轻松处理掉的不稳定因素。

「你对阿莱克斯的任务完成了，」569A有些好奇，「不过你怎么知道那把枪里没有子弹的？」

「我不知道。」沈逢君降下车窗，风从外面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向后，露出的额头光洁，显得那双眼睛更加锐利。

「那你就不担心......」569A话没有说话忽然明白了沈逢君的意思。他不知道但还是扣动扳机，就证明他愿意承担所有可能的结果。阿莱克斯或生或伤或死都可以，毕竟沈逢君曾经问过她，知道就算一个任务对象的任务没有完成也不会产生过于坏到不能承受的后果。

「你确实不担心。」

「但结果一如既往的好。」

沈逢君现在只需要在解决一个人，而他早就知道了该如何处理乌梢的事情。

车辆一直行驶到纽城最边缘的位置，来到了那天他们出城的玻璃高塔，这里已经被萨麦尔的技术人员入侵中枢，机器监查官们也已经报废，穹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正等待着他们出行，携带着种子还有武器前往他们心中真正的应许之地。

569A的声音伴随着车辆顺利行驶出纽城响起，庆祝他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沈逢君从乌梢手中接过了一把种子，他将手深处窗外，让它们落进土壤里。

他心里藏着一个想法，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无论是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们还是569A。

——他不喜欢伊甸园。

——他不喜欢蛛丝网络般的垄断，不喜欢明码标价的氧气和呼吸，不喜欢像死一样活着。

——他想把种子还给种子，把森林还给森林。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之后，沈逢君第一次感觉到了空前的畅快。

这或许叫解脱，也可能叫自由。

这个世界终于写完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