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自由

这天早上朝会无可争议的主角自然是大胜归来的解予。在宇文铎登基为新君之后对于原本的朝堂局势并没有大动，最重要的一项军权上的变更就是在今日将整个京城的布防军备交给解予。其实对于其他将领来说，呆在京城自然没有驻守边防来的潇洒痛快，可解予并不是那种把征战沙场放在第一位的人。他是最世俗的那种，没有高情怀大志向，策马杀人远不如如今宇文铎给的二品军侯爵位。更别说这里还有沈逢君在。

“谢中堂，”解予下了朝之后就叫住了文官之首的谢凛时，“中堂这般着急地往外走，可是有什么事？”

谢凛时被人叫住自然也停下脚步，对着这位刚好错过京城事变又取得大功的新贵颔了颔首。他之前和解予并无交集，并不知道此人为何忽然和他搭话。“定安侯，我确实有事要做，太后畏寒，正巧我寻了些狐皮，下了朝会好给他送去。”

解予本来是来和人炫耀自己昨夜鸳鸯交颈，可谢凛时却比他先一步说了这么一长串，原本那些欢喜兴致都降了不少，咬着牙道，“原来如此，我那里也有些从岭南亲自打下来的貂皮，既然殿下畏寒，那我回去点点也给殿下送去。不过我回京也未曾拜见太后，要不你我一道？”

谢凛时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没有完全藏在领子下的半道血痕，也不知道是和谁孟浪的结果，居然还想顶着这样的痕迹去见沈逢君，实在可笑。“外臣不无由入内宫，侯爷来京不久，估计不知道这条规矩。侯爷若想向殿下请安，下次还是要先递折子才行。”

解予笑了下，今日不跟着去也没什么，反正他比谢凛时要年轻上个七八岁还是武将身体更好，顺顺利利看着谢凛时死都不是什么难事，更别说再自己多使些绊子。“如此，那我等会儿就派人去递请安折子。”

谢凛时没有和解予多客套就来了未央宫，侍从将狐皮交给汀兰，两人退开，就只剩下沈逢君和谢凛时两个人。

沈逢君靠在软榻上，高领的月白常服套在身上，祥云纹样中间绣着一条暗纹的盘旋青龙。这并不是太后该有的品级纹样，能够授意这身衣服出现在未央宫的，只能是新登基为帝的宇文铎。沈逢君旁边拥簇了一圈貂皮，炭火也比往日格外热一些。谢凛时观察到他头发还带着些湿，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比平时更少些血色，于是刚行完礼就开口问，“殿下看起来气色不好，是否请御医来看过？”

“只是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沈逢君出声，嗓子有点哑。今早解予走了之后他去泡了热汤，清洗干净收拾完毕之后没过多久谢凛时就来了，所以只能以现在这副样子见人。而且他自己清理的时候并没有用解予留下来的药膏，到现在都感觉好像没有弄干净，里面的异物感仍然鲜明，哪怕他挑了最舒服的姿势坐着都觉得有些难耐。

“新帝不打算为殿下迁宫了，在他立后之前，殿下兴许都要住在未央宫。”

沈逢君抱了汤婆子在怀中，手指被其中传导出来的热气熏得发红，“我知道，只是我以为陛下和小舅舅达成了某种新的平衡，你任由他同我胡闹，他也随着你出入未央宫。”

“不是在你身上达成了平衡，是我们都不愿意退上一步，只好如此。”

“只好如此......”沈逢君重复这四个字，“小舅舅，你们似乎没考虑过我的心思。”

“逢君，是你先骗我们的。”

谢凛时语气很温和，可放在他的政敌和下属身上都会觉得里面藏着雷霆万钧，只有沈逢君不买他的帐。他没有回话，连反驳都懒得说，只是抬起手去拿桌子上的热茶，袖子因为抬手的动作往上了些，上面的红痕露出来，被谢凛时立刻察觉到。

谢凛时捉住他的手，动作匆忙甚至因此打翻了茶盏，他拉着他的袖子往上，看到了更多斑驳红痕。

“谁弄的？宇文铎？”

沈逢君沉默地想要挣脱谢凛时的手，没有成功后才开了口道，“这和你似乎没关系。”

“当真是宇文铎？”谢凛时说完这句后又觉得不对，今早无缘无故和他搭话的洋洋得意的炫耀的解予、对方脖颈上的指甲抓出的痕迹还有昨夜宇文铎赐对方留居宫内，“不，不是宇文铎，殿下，你和解予的牵扯，竟然连我都瞒了过去。”

“我瞒着你的或许还有更多，”沈逢君道，“小舅舅，是你之前实在低看了我。”

谢凛时一直把他的行为举动当成小打小闹，不在意他和岑雪中是为何有了点相交的机会引得岑雪中愿意搭救，也没有真的把他和宇文铎之前的暧昧关系放在心上，他很清楚没有谁能都轻易从他自己这里夺得对于这一切的掌控力，无论是对朝堂还是对其他什么。

但现在这一切不同了，沈逢君身边站着的是新帝，是掌握京城全部军权的解予，无论他以什么方式将这些人笼络起来，他都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一点，并且在他察觉到的很久之前。

沈逢君此刻的样子和那日在他面前摘下菩萨面具时一样，明明神情淡漠，其中藏着的引诱却好似艳鬼。

他在这样的神情下面对恍然大悟的谢凛时开口，嘴角甚至带上了点笑意，“谢凛时，此时此刻，你终于要把我放在和你自己一样的位置上了。”

“确实，”谢凛时松开了握着沈逢君的手，拿出巾帕擦了擦自己被茶水打湿的官袍，“今时今刻，我定会将你放在和我同等的位置上。”

沈逢君抬手去揉自己手腕上的红痕，不再将目光放在谢凛时身上，“那中堂请回吧，还是说，中堂想要想上次一样，再对我轻薄几番才愿意离开？”

“我不至于总是痴迷那点小恩小惠，殿下，”谢凛时站起来给沈逢君又行了一礼，在俯下身的同时仰起头来盯着沈逢君看，目光柔和，“毕竟你我之来日，更是长远。”

“自然。”

*

沈逢君翌日中午的时候才出了一次寝殿，未央宫的花园里面种了许多迎春，此刻天寒，早春的花也就只有这种才开着。岸芷汀兰早已帮他放了些切好的水果和糕点，金骏眉热茶沏好，随即就退开，只留下了沈逢君一个人边赏花边饮茶。

岑雪中过一会儿来了就在他对面坐下，沈逢君将斟好的茶推给他，“国师来了。”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我记得，国师要护宇文皇族百年，因为宇文氏先祖有搭救之恩。”

“正是如此。”

沈逢君捏碎了一块糕点撒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面，很快就有鸟雀飞过来啄食，看样子并不怕生。“你们妖怪将因果看得如此之重吗？人就不同，同仇敌把酒言欢，对恩人两肋插刀，好人暴毙于风雪之中，奸邪享乐在金玉之上。可纵然如此，也没见什么天罚降世，要求我们成全那些因果。”

岑雪中伸出手想要学着沈逢君的样子捏了一块糕点去喂鸟雀，可是他做了之后反而将麻雀惊走。想来生物之间的吸引牵绊也有定数，狐狸总是得不到鸟雀青睐。

岑雪中收回手，有些无奈地拿了巾帕将手擦干净，然后向沈逢君解释道，“人可以不守因果，因为因果报应不在今世而在来生，有神官阎王做判罚加减计算今生功德，可妖怪不同，妖怪的报应在今生，今生不尊因果定律，就会受其报应。”

“原来如此，”沈逢君嗤笑出声，“我就知道，人生苦短，及时享乐，甚至连自己的来生都堵上也不会顾忌。”

“那晚我说，想求国师带我离开皇宫，国师可还记得？”

“自然。”

“我不想回沈家，我想去江南，再也不回来了。”沈逢君低垂着眼睛，语气很轻，“可我知道我如今陷入这纷争，不过是靠他们彼此制衡才能保全己身，我单靠自己根本躲不过这些，除非有国师您相护。国师可否庇佑我这一次？”

他说完这些站起来行礼，弯腰时衣领敞开了些，里面痕迹甚至有些泛青。就算岑雪中不了解那些床榻情事，也该明白这些痕迹究竟为何。

岑雪中将沈逢君扶起，抿了下唇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做你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在我面前时时紧张步步算计。我会带你去江南，在你离开之前，我都会陪你在你想去的地方。”

沈逢君握住他的衣袖，“这会破坏你的因果吗？”

“不会，只要我不离开这片疆土就不会破坏我的因果。”

他能跟沈逢君说的就只有这些，其他的都不能讲，也没有必要讲。比如去过蕣英园的那天晚上他化作人形注视沈逢君的时候，很清楚对方一定睡着了，妖怪的能力还不至于如此弱势；又比如离开摘星阁离开皇城其实就是破坏因果，而代价是让一位九尾狐狸失去三根尾巴，就在他已经快要完成这百年约定的时候。

“我们现在就走，还是你还有其他安排？”

“现在就走，”沈逢君笑，“我没太多要带的，该安排的昨天就已经安排好了。”他给让岸芷汀兰出宫分别给解予谢凛时送了一封信，而给宇文铎的那一封则留在了未央宫的寝殿里面，等今晚宇文铎过来就可以看到。其实那些信里面也没有写什么其他的东西，给解予的是“天高且地远”，给谢凛时的是“来日不长远”，给宇文铎的则是“山海不相逢”，内容全都是短短五字，再多一些实在是没有话讲，连这些都是一把刀子再捅上去。更何况等到他完成任务离开，这个虚拟世界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连他这些都是多此一举。

——但他不知为何，却偏偏多了这么一举。

“好，”岑雪中帮他将披风拉得更紧了点，抬手揽住他的腰，“你揽着我，紧一点。”

“嗯。”沈逢君用手环住岑雪中的腰，随后便感觉身上一轻。岑雪中动用轻功，几个纵跳，轻而易举地带着他离开了皇宫跃至郊外。

沈皇后所想要的摆脱一切桎梏的自由用如此简单，甚至有点滑稽的方式做到了，一切都不可思议，却又让人怅然若失。

岑雪中看到沈逢君复杂的神情，开口轻声问道，“你是s还想要回去吗？”

沈逢君摇了摇头，“走吧。”

*

两天之后，江南。

沈逢君披着斗篷站在阁楼上眺望远方，此地烟雨迷蒙，柳色正新，是刚刚复苏的馥郁春色。这些都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从未见过的景致。他们和沈逢君到达江南已经半天，但是自从到了江南找了住处之后岑雪中就找了个借口留在房间里，而沈逢君则带了把油纸伞出来走动。

这几天诸事繁忙，569A到现在才有机会和沈逢君好好聊聊天，「逢君，前几日你完成了对于谢凛时的刺激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你只是让岑雪中带你离开，就可以完成对他的刺激？」

「因为对于愧疚的人，让他付出代价，他才会安心。」沈逢君拿着伞下阁楼，随后问道，「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对吗？」

「当然。只是我以为你是要等岑雪中恢复好才打算离开。」失去三条尾巴足以让岑雪中元气大伤，要好好休息才能养回些精力。

「不了，现在就走吧。只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托你帮我。」

「什么？」

「我想要见一下你们的负责人，麻烦你帮我去问一下Ta什么时候有时间。」

569A点了点头，「我会帮你转达的，但是他们会不会见你得看他们的意思。」

沈逢君笑了下，他已经走下楼梯走出阁楼，撑开伞漫步在街道上。「如果他们不愿意，就请告诉他们，我并不介意去举报你们221A全息科技实验所侵犯沈行川先生肖像权的事情。」

这个世界结束啦，啵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