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我随便拿了瓶酒，这些酒都是好酒，价格嘛确实是挺贵的，但是那时候架不住我有钱，不像现在，还要盘算着把这些酒抵给小花。

我把酒倒进两个酒杯，把一只杯子递给了闷油瓶，他接过杯子，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我笑了笑，一口干掉自己那杯。我抽到的是一瓶烈酒，如火一样烧灼着喉咙，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手把嘴捂住了，但是酒还是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不顾自己狼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跟闷油瓶的杯子轻轻碰了碰，玻璃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悦耳。我想我真的是醉了。

我又把杯子里的酒喝掉，我跟闷油瓶在一起那么久了，很多年。在分别的十年之前，我和他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在他守门的十年里，我追随着他的脚步，听着他的故事，了解他身后的家族，他来的地方他做过的事，揣摩着他的想法……十年后，我们住在雨村不问世事，而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出发。

以前我一直相信，张起灵纵是神明，现在也是流落人间，前生戴罪，今生浪迹，在芸芸众生中，也会想要如正常人一般的生活。而恍然半生一过，张起灵还是那个随时能出发奔赴宿命的神明。

他的容貌没有改变过，他要做的事情也未改变过，时间未在他的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我恍惚听到外面又下起了雨，雨声落在芭蕉上，声音清晰，一如雨村的夜晚。我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摔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空着的杯子。

闷油瓶安静看着我，转身关上窗户，雨的声音被隔绝在房外，可依然清晰到无可回避。我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这会儿做不到，我很多年没有醉过了，也很多年没有因为酒而这么狼狈过了，胃像是被火烧灼着一样，我这时候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发誓，下次再也不这么喝酒了。

闷油瓶回头还看到我坐在地上，拿着杯子朝他傻笑，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作。喝了酒的人不太有什么逻辑，我晃着亮晶晶的酒杯告诉他，这是战国时期的水晶杯，老鼻子值钱了，你肯定没有看过……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似乎在观察这个杯子里的液体的颜色，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让我差点以为他也喝醉了。正当我以为他在习惯性发呆的时候，他忽然仰头把杯中酒一口气喝了，在柜子边的桌子上一放，走过来，一把拽住我的领子。

我被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我的酒醒了一半，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不知所措地任他拖过去，心想闷油瓶难道也喝醉了？我倒是看过他喝酒，但是从没见他喝醉，而且每次都只喝一点，绝大部分的情况下他总是冷静而自制的，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人喝醉后会做什么疯狂的事。

他把我一把把我拖到床边，一把扔上去。

他的力气很大，我被扔到床上，刚坐起来，又被他一把按到床上。

“小哥……？”我不明所以，一下子很怕他喝醉了揍我。

他整个人压了下来，并没有揍我，而是伸手扣住了我的下巴，低头吻了我。

我瞪大眼睛，不知反抗，我本该想的是这个人喝醉了，而喝醉的人是不可理喻的，但是脑中闪过的却是我们在绘着狐妖妃子的山洞里，在中了幻觉的时候与闷油瓶接吻的情景。因为后来的事情太多太紧张，进而忽略了那时候的感受，现在他的亲吻让我的记忆一下子鲜明了起来，那些被我故意忽略的细节全都鲜活地呈现出来。

我的手抵在他的胸口，这才发现他的心跳的很快，在我的认知中，闷油瓶这个人的情绪从无起伏，所以这种快于平时的心跳，让我顿时觉得这个人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神明。

我曾真的想过要把族中的一个女孩子介绍给闷油瓶，这是为了家族的考量，可是我想了很久就放弃了，九门的家族已经不是以前的家族了。现在家族里的人，也许不再会为了家族的长远而去牺牲自己，那么美好的人生，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我最后希望的，能做的也只是把闷油瓶尽量留在身边而已。

可我现在忽然想，我把他留在身边干嘛呢？他是张家末代的起灵，背负着使命的神明，如果张家的使命和人类的未来有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好像从年轻开始就挺擅长拖人后腿的。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想要把他留下。

我抬手勾住他的颈项，闷油瓶怔了怔，定定看着我。

我去吻他的唇，我觉得我还醉着酒，发生的一切都不可理喻的事情都算合理。

我的舌探入他的口腔，都是酒的味道，我笑的有点无意识：“甜的。”

闷油瓶也笑了一下。

我想，这大概是他一生里为数不多的笑。

我立刻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他问：“找什么？”

我说：“找手机。”我想把他的笑容拍下来。

他按住我的在床上乱摸的手，再次吻上了我的唇。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依然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或者在我的潜意识中，真的是想要发生点什么……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我再次听到了雷的声音。

我被他压住动弹不得，却因为他的吻而颤抖，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而我却在不停下坠的时候抓住了他。

当我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时候，门忽然被人踢开了。

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闷油瓶已经飞跃了出去，挡在我的面前。我茫然地看着闷油瓶有点狼狈却杀气腾腾的背影，脑海中一片空白和混沌。

我听见胖子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们偷偷在这里喝酒啊，一屋的酒气……天真喝醉了吗……”胖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想要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却总是坚持了四五秒的时间，就开始涣散思绪，“……那老妖婆找来了……那行……”

我看着闷油瓶转过身，视线有些模糊，我向他伸出手，他轻轻回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让我先睡，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未褪去的欲望，很是好听。

我又去抓闷油瓶的手，他安抚地摸摸我的脸。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我不再对抗烈酒带来的困倦与因此而带来的意外状况，沉沉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头不说疼的厉害，但也不能说轻松，更是觉得渴的要命。捂着头走到桌边，倒了点水喝下以后才觉得好一点，举目一看，发现房间里乱的不成样子，好像昨天晚上被人打劫过一样。

平常挺珍惜的一酒柜，现在成了重灾区，地上摔碎了好几瓶，整个房间弥漫着酒的味道。我坐在桌边喝着水，慢慢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由得捂着脸。我好像没脸见人了。

我轻轻晃着杯子，从指缝里看着里面的水随着杯子流淌，想到昨天晚上闷油瓶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还有他完全违背平常的那些行为动作，他那是想要……我吗？

我闭上眼睛，他喝醉了，我想，然后我也喝醉了，谁不会在喝醉的时候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呢。闷油瓶很少喝酒，八成是酒量不好；我的酒量是好，但是在听雷以后，酒量这种东西好像一下子不见了，昨天晚上喝的不多，居然也醉了。

我想来想去有点不得要领，一会儿想昨晚的事情是不是我又中了幻觉，一会儿又想闷油瓶昨天真的笑了吗，没拿手机拍下来真是失策……

“吴邪，你在干嘛？”

我抬头看去，看到小花正站在门口，一脸嫌弃地看着房间里的我。我朝他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喝酒吗？”

小花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对我招招手让我出来：“一屋子酒味。”

我放下酒杯，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昨天晚上居然没有换衣服就睡下了，看起来真是醉的不轻。我在床下找到了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随便套了件外套就走出自己房间。

小花看起来倒是很精神，挺有兴致地看着我：“第一次看到你们倒出这么多明器，照这么下去，填上我的账指日可待啊。”

我跟小花站在院子的廊檐下，昨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庭院里潮气很重，但是掩不住初春盎然的绿意，墙头垂下来的迎春花已经开出黄色的花朵，在阴暗的天气里格外耀眼。

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这些年来我到处欠账，专坑自己人，已经练就铜墙铁壁的厚脸皮了。我把话锋一转：“你和瞎子在找的东西和白莲教有关吗？”

小花转头看向我：“你猜。”

我挠了挠鼻梁，小花在很大程度上是和闷油瓶一样的，一个顾左言他，另一个干脆沉默不语，反正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