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毕从钧手机里收到了姚勤宇发来的图片，是曲婗的直播截图，“像不像和我们撞车的那个食人花？”

毕从钧放大图片看了看，“是她。”

又发来一条信息，“我在看她直播，人还怪多的。”

“链接。”

“干嘛！”

毕从钧是有些好奇的，又重复了一次，“链接。”

“兄弟，食人花摘不起，我认输，勿帮。”姚勤宇举双手投降。他极度忏悔在高速路上惹了曲婗这狠角色，车给他撞得现在都还没修好。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零配件得从国外调货发过来，山长水远的就这么耽误着他的爱车。

毕从钧一声嗤笑，没回他，放下手机继续手头工作。

但电脑屏幕里的文字有些奇怪，拼拼凑凑间好似总能看见她的脸。隔了几分钟，又重新拿起手机搜索她的名字。曲婗二字，像一根细腻的绒毛在他心尖刷动。

直播间里，水鱼长嗯了一声，“能展开说说嘛？”

“通俗地说，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要让目标从中脱颖而出，砸钱是最基础的，渠道、受众、传递方式、场景等，每一个环节都是需要金钱打通的。大虫能在短短六年时间内跻身行业前列，靠的是将每一分预算都花在刀刃上。”曲婗眼皮稍微下垂，看着纤长的手指摆弄着手表放回原位。

水鱼配合地做出赞赏的表情，“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广告虽然已经贯穿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外行人确实还是很难去触摸到广告界的专业领域知识。”

他帅气的桃花眼盯着曲婗的脸部，“其实我今天是带了数万粉丝的托付来的，大家都非常好奇，Spindrift非公开晚宴会有更多别出心裁的惊喜吗？”

【可算是问到我心坎上了。】

【云展厅特地调了我的Lucky Number，保佑我抽到邀请函】

【到时候有在场的姐妹麻烦开个直播，土鳖我想看看世界】

【这不是抢品牌方风头吗？】

在曲婗沉思的十来秒内，弹幕一时激增。

她扫过录播室内的实时直播大屏，恬淡又大方的微笑，“对于品牌方而言，Spindrift送给大家的一份待拆礼物，全网在期待揭露最终的惊喜。双方关系现在像是蜜里调油，我并不想当一个不识情趣的第三者。把拆礼物的兴奋感和期待感，留给所有观众去亲自拆封会更好，你觉得呢？”

这可不是疑问句，是送命题。

“啊——是是是，这当然。”水鱼也尴尬地摸了摸鼻梁。

【改名吧，别叫水鱼了，叫水鳖，一晚上光吃鳖了。】

【弹幕可比节目有意思多了。】

【听君一席话，就是一席话。】

【这主持人镇不住对方。】

水鱼临场反应并不滞纳，漂亮地将话题圆了过去。两人几个来回的问答交流后，水鱼宣布采用弹幕现场提问的方式来进行嘉宾个人分享。

被选中的第一条提问弹幕是，“我怀孕四个月了，领导总是故意给我穿小鞋，老公想让我辞职怎么办？”

水鱼说，“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育龄女性职场问题。我们来关注一下曲婗女士会给出什么样的处理意见？”

“每个人的职场情况、家庭情况不同，我也未曾婚育，不一定设身处地地为这位准妈妈提出符合个人期望的解答。”曲婗的每个回答都在回避最尖锐的部分，尽量去磨平与各路网友的冲突感。“生理结构决定了我们女性去承担生育带来的负担和风险，我不能昧良心说职场上男女地位平等，因为本来就不可能平等。”

男女职场地位的不平等，这是她少有的直观定论。

她补充道，“劳动法已经尽量地在保障怀孕女性的基本权利，狭隘的领导用不道德手段试图降低公司的人员风险和经济代价。哪方先承受不住，哪方损失就更大。所以我建议这位准妈妈，从个人身体状况、发展需求、家庭收入、夫妻关系、未来需求的多角度，独立思考这个问题。”

“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希望女性在面对生育时，职场工作就成了冲突因素。生育是女性某一个阶段，它不应该蚕食我们的工作价值。如果出现因为生育问题导致的职场歧视，要么公司错了，那就大胆拿起法律武器；要么自己随时可被替代，生育才成了职业障碍。”

弹幕激烈地弹送起来，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激烈辩驳，刹那间直播间已经来到了20w+人次。

【孕吐水肿腰酸发胖疲惫失眠，各种问题接踵而来，怎么可能保持工作状态？】

【那就不要生，什么年代了还生娃继承破铜烂铁呢。】

【我妈临产前都在地里干活，现在女人太矫情。】

【没可观工作价值的才会被生育歧视吧】

【被穿小鞋能怎么着？能告谁？】

【忍着吧，生了孩子大把花钱的地儿，没收入可不行。】

水鱼看着弹幕飞速弹过，“那你觉得，怎么去降低女性遭受职场生育歧视的风险呢？”

曲婗恍然一笑，“这是社会问题，我建议不了。需要现成解决方案的，可以参考欧美的女性生育权益条例。”

水军弹幕忙清屏，一片“爱国文明和谐友善”飘过。

水鱼这回倒是捕捉到导演信号避过敏感话题，“是是是，民族复兴任重而道远。”他打了个哈哈，“那我们来看看下一个网友问题是什么。”

录播现场小屏幕弹出——你遭受过酒桌文化上的性骚扰吗？

直播间里陷入诡异的凝滞。

不消说别的，曲婗作为公司高层，明明白白就是这个小直播间的顶头上司。偏偏直播间筛选出的互动问题在她的雷区里疯狂蹦跶。

水鱼小心地觑着曲婗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难看的神色，才迟疑地说道，“这个问题也是老生常谈了。但九零后零零后开始整顿职场，这种不健康不道德的酒桌文化开始被抵触被淡化了。”

“我遭受过。”

水鱼的目光转移到曲婗身上，一脸错愕。他已经在想解围的说辞了，这个问题她也可以不回答的。

“是我刚进入职场那会儿了，着急要拿下项目，被对方看出了深浅。甲方经理灌了我几杯酒，就开始动手动脚。”

她娓娓道来，甚至脸上还平和从容，“我打开手机录像，当众人的面质问，待他口头承认性骚扰后，我报了警。”

“他怎么说？”水鱼很尽责地捧哏。

“供认不讳。我要求对方手写道歉信并且签字才和解。当然，碍于罪证在手，后期我们合作很愉快，道歉信也当着对方的面粉碎了。从那个项目后，彼此上了对方公司黑名单。”

“嗯……那你觉得这场斗争算赢了吗？”水鱼问。

曲婗认认真真地瞟他一眼，“我把它拿出来分享，只是不愿意在大众面前去回避职场灰色地带。作为一个职员，我拿工资，出售的是劳动时间及其产出成果，不包括人格尊严。对于职场性骚扰，沉默就意味着纵容。”

“那公司方面是否有对您做出什么处理？”

当时她在博哥手底下做事，博哥给出的回复是——做得很好，项目我让其他人接手，你不用忍着恶心去对接。但以后请你记住，哪怕我缺项目，也不需要你违背原则和这渣滓妥协。

公司对职场性骚扰的态度，是女性去处理冲突的基础依据。她做好了随时辞职的准备，但博哥的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员工一颗定心丸。

她和博哥走得近，是因为她是博哥一手扶植出来的，也是因为两人的行为思想更一致。

博哥并非个善茬，曲婗能在短短几年内跻身合伙人拿到股份，离不开博哥的暗中操作，他希望曲婗成为抗衡老袁的助力。

但比起老袁的高深莫测，曲婗更喜欢博哥这种把筹码都摆台面上的伙伴，明明白白的利益一直是两人合作的基础。

“我能留在大虫，证明公司的价值观是和我一致的。”思及此处，曲婗神情松弛，年轻的面庞却带有历尽千帆的从容，“我的经验也许不具备借鉴性，但女性在职场上不可否认的就是弱势一方。退让不会带来僭越者的怜悯，只会反复地被蚕食底线。”

“您的性格其实是很强势的？”

“你觉得坚守原则就是强势？”曲婗反问。

水鱼哑口无言。

弹幕又激烈地讨论开来。

在这之中，有一条弹幕吸引了现场导播的注意，【我家邻居，父母常年斗殴，女儿还做起两性教育主播了】

不少网友追问情况，名为“一朵米色花”的网友不停回复道，

【就是她啊，父母天天吵得房子快塌了。】

【早离婚了，可算是清净了。】

【听说她考上A大了，难怪现在有出息。】

【家境不差，我们小区算是城里最早一批小洋房。】

……

后台场控找上了这名网友。

直播室中，水鱼接受到导演的临时信号，“我们的规则变一下啊。鉴于我个人语言艺术有待加强，导演决定增加一个‘弹幕抬杠’的环节。点赞最多的弹幕会被选中来和嘉宾对杠，现在我们看一下第一条弹幕——不被辞退都谢天谢地了还反抗呢？张嘴就来认不清现实。”

曲婗说“我没拿理想主义范本。如果只有跪着才能吃上饭，那就先跪着。”

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噎死了抬杠选手。

“我们进入下一个问答环节。题目是：你仇男与父母离异有关系吗？”

曲婗的目光透过摄像机位看向导演老潘，眼神寒凉，警示意味明显。

实际上，这次的直播问答都是提前设定的。大女主人设、女权崛起和男女对立、职场灰色地带、甚至是女性生育带来的负面影响，这其实都戳在社会重压下的女性痛点之上。制造冲突和引导话题，甚至还有一个现场冲突直播事故的备选方案。

直播购物消费的主力群体是年轻女性，曲婗做客直播间，为的就是去迎合女性针对社会身份固化的女性地位逆反和人格独立需求，即使是撕破男女对立的缺口，或者陷入前期舆论风波都不要紧。

话题有了，热度有了，小问题都能很好地用舆论操控的方式掩盖过去。

但很明显，她这是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献祭出来做局了，甚至直接给她贴上仇男的标签。

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带来的女性权利是必然趋势，这是可以被谈及被议论的。但倘若是极端的女权主义，甚至是仇男心理，这样的绝对化定位，会把曲婗钉在大众口诛笔伐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