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诀并没有进督主府。
明月皎同他预料中一般没有对那姑娘动刑，但是她也没有任何行动，似乎咬定自己一定会去找她。
她总是这么自信。
沈诀坐在马车之中，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听着安插在督主府地牢的眼线的汇报，他忽然就笑了。
那眼线愣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便看见自家主子淡红的唇微微上扬，似乎是想到什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沈诀笑起来很好看，纵然一双眸子被遮了起来，仍难掩他周身气质。
他察觉到那眼线的停顿，便微微低垂了头，他虽看不见，却察觉到那眼线马上别开了视线。
“对了，姚姑娘说，还望殿下切莫忘了她妹妹的事情。”
“那是自然，即便明大人不插手，本王也断不会让相府的人得逞的，还望姚姑娘不要心急，本王自有打算。”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沈诀知道，若是他先有所行动，那么他便输了。
一子错，满盘皆输。
可是这一次，沈诀将身子默默向后靠去。
这一次，必然是他赢。
明月皎自以为手上的筹码显然比沈诀大，所以她格外沉得住气，在她心中沈诀一定会输给她的，只是让她苦恼的另有其事。
绕过层层屏风，明月皎总算是见到伏案写东西的孟弦野。
“我还以为阿皎是故意冷落我呢。”孟弦野听到脚步声，头都没抬，似乎并不讶异明月皎的到来。
明月皎挑眉，随手从地上捡起孟弦野扔掉的草纸，凌乱的字迹体现出了字的主人心神不安，她心下了然：“写什么呢？”
“你来便是同我闲聊的？”他悠哉悠哉的研着墨，砚台摩擦的声音微微有些刺耳。
孟弦野并不擅长说谎。
明月皎的目光太过炽热，致使孟弦野的动作顿了顿，他终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明月皎。
她的眸漆黑沉静，是山雨欲来前的风平浪静的假象。
明月皎一掀绛紫长袍坐下，她平视这孟弦野，可看向他的眼神中颇有些审问犯人的意识。
“弦野兄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她唇角分明是上扬的，可孟弦野却轻易捕捉到了她明显的不悦。
想到边厌先前跟着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孟弦野倏尔笑了。
“阿皎这般说话便生分了。”
“边厌是个愚钝的，弦野兄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明月皎直直盯着孟弦野，“可是弦野兄，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孟弦野要和沈诀合作。
这让明月皎百思不得其解。
明月皎不想太过为难自己，所幸过来当面问问，她以为孟弦野会否认，可他没有。
“阿皎，不要那么认死理，我千机阁做的本就是买卖情报、帮人做事的生意。”孟弦野说的是那么理所应当，恍若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从未存在过一般。
明月皎没曾想到孟弦野竟会这般说，她身形微微有些不稳，红唇抿了又抿，话近乎是从后槽牙里说出来的，也近乎控制不住自己讽刺的腔调：
“他给了你多少钱，能让你千机阁阁主亲自出马？”
孟弦野沉默了许久，他原本微愠的情绪消散了些，看明月皎那紧绷的模样，他终究低下了头，不再那般说话，只缓缓叹了口气。
“阿皎，沈诀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什么……”
明月皎嫣红的唇翕动，她的话没有说完，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
她猛然转身，大步走到紧闭的窗户前，用力打开。
从千机阁俯瞰，可见盛京最美的风光，热闹不凡的街市也能尽数收入眼底。
她下意识向西街方看去，果真隐隐约约看见马车驶去的残影，想到边厌说沈诀的马车在督主府出没，她只想到沈诀是亲自去见线人，未曾想过孟弦野被沈诀监视的可能。
明月皎做梦都没想到这京城竟有能让孟弦野吃瘪的人，更想不到孟弦野千机阁阁主的身份会被人识破。
“你被识破了，你居然……”
可如今这情形，纵然她再不愿意承认，她也要接受自己这一次输了。
人性是最难以信任的东西，她不敢保证沈诀会不会不管自己线人，借相府之手来陷害自己。
她回头看了一眼孟弦野，他似是再也维持不下去那平静表象，面上显露颓然。
想来孟弦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沈诀看出真身了吧。
“对不起……”
明月皎顿了顿，看孟弦野这般，想他们多年情谊，知晓孟弦野的迫不得已，终究是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她只是将窗户关好，随后说：“也罢，事出有因，没关系的。”
但这次的事情让明月皎明白了一个道理。
沈诀，得除。
明月皎这次是真的想要杀死沈诀的。
可进了三皇子府后，却发现府内有些过分安静了，明月皎扯了扯嘴角。
他先前种种果真是装的。
水雾飘渺，沈诀抬手拿帕子，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脖子。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督主大人深夜来访，请恕本王无礼。”
沈诀太过镇定，明月皎有些讶异，可让她更惊讶的远不止如此，她的手腕被沈诀钳制住，原本不会武功的人竟然挣脱了她的束缚并将她拉入水中。
明月皎在落水的时候尚在想沈诀的武功定然不如她，也只是对自己低估沈诀而稍稍自责，所以忽略水中让她长针眼的画面，她在浮出水面之时便调整了招式，向沈诀袭去。
沈诀的武功确实不如明月皎，可让明月皎震惊的是他对自己的招式了如指掌一般，就好像他们早已交手多年一般。
可她对沈诀的招式全然不知，水中阻力大，她身段灵活的优势也被限制，挣扎之中竟真让沈诀得了手，他将她束入怀中，扯下眼上纱将明月皎的手腕缠绕起来。
男人饱满的胸膛散发着炙热的气息，两人的脸离的很近，明月皎的睫毛微颤，扫过沈诀高挺的鼻尖。沈诀看不见，但想来明月皎的脸色一定差极了。
她墨发散尽，衣衫近湿，身材的曲线展露无遗，沈诀的手抹向她的腰间，她脑海中登时警铃大作，几乎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督主大人在想什么？”沈诀抽出明月皎腰间隐藏的很好的软剑，察觉到她的紧张，他故意逗她：“督主在紧张些什么？”
他将那软剑扔的远远的，听着水声哗哗，知明月皎应是在做无谓的挣扎，脑海中试图复原她吃瘪的样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他微微皱了皱眉，要是自己能看见就好了。
沈诀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他知道明月皎害怕什么，手再度放上明月皎的腰间，怀中的人身体不可控的瑟缩了一下，她后知后觉自己的过分紧张，可惜已经晚了。
“都是男人，督主大人抖什么？”他慢慢凑近明月皎的脸，明月皎想要往后缩，身体却动弹不得，沈诀的侧脸贴着她的侧脸，“莫非……”
他的鼻息让明月皎的耳朵有些痒痒的，“莫非……督主大人不是男人？”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督、主、大、人！”
“咱家一届阉人，本就不是男人，三殿下，你当真以为，咱家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明月皎压下心底的不安，她不知道沈诀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故意试探，便是四年前她也从未暴露过自己的性别。
沈诀究竟还知道多少。
“督主大人，本王要是你，现在一定请求饶恕，”沈诀低低笑了，“从督主大人发现本王会武功那一刻，就应该知道，你的后路早被本王全部断掉。”
“倒是咱家小瞧殿下了，”明月皎合了合眼，“别废话，要杀要剐随殿下。”
“本王可舍不得杀督主，再说督主不比本王，本王不受宠爱，督主可是父皇身边的大红人，狩猎在即，督主要在这紧要关头丢了，孟弦野不得参本王大大一本啊。”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扯到孟弦野？”
“孟弦野孟大人可不是孟指挥使吗，你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可没少让本王吃苦头啊。”
沈诀竟知道孟弦野是锦衣卫指挥使！
就算他是沈朝暮，可他怎能知道孟弦野的这层身份！
“谁告诉殿下的……”
“督主大人，很好奇对不对，”沈朝暮轻笑一声，“本王也好奇的紧，为何督主大人执意置本王于死地？”
“督主大人就这么恨本王吗？明明……大人一开始救了本王。”
明月皎对着沈朝暮空洞的眸子，不知为何，她竟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一丝难过？
但是……
他为何突然承认自己是沈朝暮了？
明月皎知道现在不是问他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沈诀的问题也让她疑惑。
“咱家从未想要置殿下于死地。”明月皎准备安抚住沈诀的情绪。
“你说谎。”
明月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三皇子殿下还是放手吧，”边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捡起明月皎的软剑，剑锋直指沈诀的眼睛，沈诀向后退去，而边厌却没打算放过他。
“别杀他。”明月皎解开了手上的结，“咱家还有话要问他。”
“大人，他分明对你……！”边厌不解，但是他对上明月皎的眸子时，终是咬了咬牙应下。
他将台上的袍子抓起来给沈诀套上：“还皇子呢，真是不知害臊。”
沈诀没想到边厌会来，他此刻分明应该在皇宫，不过不怪沈诀预判失误，因为就连明月皎也不知为何边厌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
“督主大人想要挟持皇子吗，还不若再杀本王一次，随意找个人替换本王。”沈诀因着双腿不能行的缘故，此刻瘫在地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明月皎上下打量他一下，从边厌那里拿回软剑，重新插回腰间：“殿下莫要随意攀咬，咱家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大人若这样光明正大的从皇子府带走本王，就不怕……”
沈诀说的也不无道理，朝中本就对她颇有微词，且平日三皇子的党羽在朝堂上没少给她使绊子，若此刻她将沈诀带到督主府，恐怕大家会以为她是睚眦必报故意折磨，御史的参折能给她砸死。
“怕？”明月皎偏头笑了，“虽不知殿下用了什么法子装瞎装瘸，但咱家有的是办法让殿下说实话。”
“便对外说殿下被咱家请到督主府上医治，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