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定义是什么？是拥有某种特定的生理构造的生物，还是在社会层面对一种社会群体和动物的自我定义？

如果人不长着人的模样，Ta还是人吗？如果Ta就像人一样生活在一个类似于人类社会的地方，像是人一样使用工具分工协作，能被称为人吗？

苏沐安在看到管道外面的景象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在狭窄的管道外面是一个极其广阔和空旷的地方，没有来源的白光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白光中，黑色的苍蝇人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

这里像是一栋非常高的大厦的内部，但是这栋大厦没有楼层，就像是一个倒扣的长条状的纸盒一样只有四周高耸的墙壁，墙壁也全是黑压压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苏沐安抬起头往上看，白光吞没了顶层，她看不到天花板，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像他们之前出来的房子一样是没有顶的。

他们贴着墙站着，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就是正在忙碌的苍蝇人，这里的苍蝇人比外面刚出生的苍蝇人更像只巨大的苍蝇了。

身体表面覆盖着黑色的硬质的角质层一样的东西，上面长着系数的黑色毛发，身体也变得臃肿，四肢变得纤细，有些背后肩胛骨的位置上还长出了透明的翅膀。

头上也是如此，头发只剩下零星的几根，原本苍蝇一样的五官中间还剩下的人类皮肤也变成了黑色，但是他们却依旧像是人类一样直立站着。

张天亮和骆浩楠都紧贴着墙说不出话来，苏沐安也是。

因为这些苍蝇像是在开屠宰场一样沉默的宰杀着他们的同类。

这里没有到处飞舞的小苍蝇，整个大楼里都出奇的安静，只有像是皮肉被切断一样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里不断回荡。

苍蝇人们沉默的把自己的同类垒在同类的尸骨上，被垒上去的苍蝇人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巨大的红棕色的复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旁边会有一个苍蝇人固定住躺在尸骨上的苍蝇人，还会有一个苍蝇人用从尸骨上掰下来的纤细的像是一把尖刀一样的小臂搁在苍蝇人的脖颈上，像是切肉一样切下去。

脖颈一下子断开，头颅咕嘟咕嘟滚下去，从断口处喷溅出来红褐色的液体，像是流不完一样不断的往外冒。

但是刚刚宰杀了一个自己同类的苍蝇人却木然的继续把下一个苍蝇人垒到这具还新鲜的尸体上，就像是在流水线上打螺丝的工人一样。

头颅滚了两圈，有一个长着完整翅膀的苍蝇人从半空中落下来，把这颗头抱起来又重新飞了上去。

苏沐安的视线一直跟着这只苍蝇人，看到它把手里的头颅放在了墙壁上一个空缺的地方，调整了一下位置，眼睛朝外。

苏沐安突然有点想吐。眼睛是红棕色的，她看到的高楼的外立面也是红棕色的，像是一只只苍蝇的复眼，原来不是像，而是就是。

他们现在就在这栋高楼里面。

而她之所以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在进入这栋高楼之后，她没有感觉到强烈的污染气息，这里一点都不像是污染源扎根的地方。

这和他们在外面的推测截然相反。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陈钦，在陈钦失联之后，他们为了汇合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陈钦依旧杳无音讯。

“怎么找？”张天亮问。

他们三个都是D级基因优化者，在接近成熟的污染区里单独行动就和送菜没什么区别，但是一起行动的效率太低了。

现在他们能看到的地方只有无数的苍蝇人，和无数个正在进行的小型屠宰现场。而且收容部的制服也是黑色，在这群黑色的苍蝇人里非常难分辨。

苏沐安正要说话，一个刚被砍下来的头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她的脚边。

红棕色的苍蝇复眼正好朝上，苏沐安下意识的低头，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下，就像是望进了万花筒里面一样整个世界被无限复制成了无数个单调重复的镜像堆满了她的视野。

无数个苍蝇头，无数只复眼，她望进这些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穿着黑色的制服，带着黑色的头盔，头盔上倒映出红棕色圆溜溜的眼睛。

色块的边缘开始模糊，她也开始分不清她身上的黑色是属于制服的还是她自己本来就有的，她也不知道头盔上红棕色的眼睛是映出来的，还是长在她自己头上的。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有点痒，她不自觉的抬起胳膊搓了搓，厚实的布料摩擦的感觉就像是苍蝇腿相互摩擦的感觉一样。

她是只苍蝇吗？苏沐安突然怀疑起来，尽管她直觉不对，但是她好像真的是只苍蝇。

如果她不是苍蝇的话，她又是什么呢？

苏沐安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发痒了，慢慢的她整个人都开始发痒，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爬，苏沐安下意识咳嗽了一下，这个东西被咳出了气管，掉在了她的舌头上。

小小的、在动。应该是蛆。

蛆？她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蛆？苏沐安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脚尖上微微一重，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

苏沐安浑身发麻的低下头，一个复眼朝上的苍蝇头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连忙移开视线。她又看到了未来，刚刚她又经历了一次差点死亡的经历。

“别看这些苍蝇的眼睛。”苏沐安连忙提醒，但已经迟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去不去看的问题，而是所有的苍蝇人都在看着他们。

无数双红棕色的复眼在亮的炫目的白光中像是无数个亮着红光的摄像头一样对准他们。

掉在地上的头颅，站在地上的苍蝇人，飞在空中的苍蝇人，密密麻麻的红色复眼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笼罩在里面。

无论他们的视线移到哪里，都是一双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在苏沐安无处可逃的闭上眼睛之前，身旁传来了枪响声。

开枪的是张天亮，苏沐安的耳边嗡鸣了一下，看到头盔上飞溅上来的像是另一双红色的眼睛一样的血渍回不过神来。

她的呼吸急促到让她怀疑她有了过度呼吸的症状，她像是上了锈的发条人偶一样转过头，张天亮正靠着墙缓缓滑落下去。

墙面也是白色的，滑下去的时候流下了一道鲜亮的红色痕迹，然后他倒在了地面积的一层红棕色的液体中。

张天亮死了。

透过头盔，还能看到他圆睁的眼睛，口鼻里正在缓缓流出血液，但再仔细看，鲜红的液体中有一条条白色的蛆虫在缓慢蠕动着往外爬。

苏沐安现在比自己陷入濒死的时候都恐惧，因为她现在是清醒的，她还没有被污染，或许她的身体已经被污染了，但是至少精神还没有。

她是个人，不是只苍蝇。

而且她要活下去，不想变成一个苍蝇人被摘下头颅变成堆砌在墙上的无数个装饰品之一。

“骆浩楠。”苏沐安的身体不听使唤的僵在原地，她就用自己发紧的声音喊自己唯一的队友。

但是骆浩楠没有任何回应，给出回应的是密密麻麻的苍蝇人。

扇动翅膀的声音开始回荡在大厦里，嗡嗡嗡的声音像是给临死之人奏响的终章一样，苏沐安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握紧了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任何一个污染区都不是无懈可击的，更何况这只是一个D级的污染区。

苏沐安在越来越响的嗡嗡声中思绪越转越快。

他们刚进入污染区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轮回过好几次黄昏黑夜了，所以他们一开始看到的高楼就是红棕色的，躲在屋子里的幸存者也对黑夜熟悉而恐惧。

小苍蝇会在黑夜出来觅食，进入屋子啃食幸存者的五官和皮肉，被啃食的人会在下一个黄昏变成苍蝇人。

苍蝇人又会一起进入下水道进入高楼，在这里把自己的头颅变成装饰品镶嵌在玻璃上。

所以他们没法从街道走到高楼是因为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图层，映照在街道远处的高楼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只是一个投影。

苏沐安突然想到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些关于污染区的无厘头的推测。

有人说污染区是活的，就像是一个能简单思考的生物一样，它们会根据他们汲取到的能量变幻形态。

就像上一次在湿地公园的污染区，污染源获得的能量大部分来源于栖息在湿地公园中的动物，所以它把湿地公园中地标性的观景楼变成了高塔，湖泊变成了汪洋，填补其中的居民是栖息在水边的蛞蝓。

而这一次，污染区是在老旧小区，这里挤满了穷苦的底层百姓，到处都是苍蝇粪便，于是污染变成了苍蝇的样子。

他们生活在拥挤恶臭的老旧小区，幻想着干净整洁的街道，但是大部分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底层人不被允许进入中心城区，所以他们只能根据开发商废弃在垃圾场的沙盘模型幻想出一个街区。

他们看到了矗立在联邦行政中心的中心大楼，高耸入云又触不可及，于是街道的远处也矗立着这样的高楼。

但是他们又深深的厌恶着高楼中的人，所以通往高楼的路是恶臭的下水道，最恶心的东西汇集到了高楼中。

可是最后通过下水道来到高楼中的却是他们自己，是被从底层人这个群体中剥离出去的自己，是被苍蝇啃食的面目全非连灵魂都不剩下的苍蝇人，麻木的钻过下水道，只为了让同样麻木的同伴砍下自己的头颅，用来装饰这栋充斥着能遮掩一切丑恶的白光的大楼。

“下水道代表着一座城市的良心。”

可是这里没有良心可言。一切都是扭曲的，地上淌的是血，是尸骨化成的水。

如果这个污染区的污染源真的像网上说的一样在按照它吞噬的被困进污染区里的人的意念扩张，真正的污染源应该在哪里？

苏沐安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地方。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