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莉莉很失望，情绪跌落到了谷底。她低声跟秦老师他们告别，然后慢吞吞的在校园里徘徊。
“你回家吗？要不去我家玩会儿？我爸妈都值班去了，家里没人。咱们往后都不能天天在一块儿了，唉。”王辉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自己又陷入了散伙的忧伤当中。
钱莉莉摇头：“不了，我先回家。天这么热，你也先回去吧。以后咱们都在县城，星期天可以一起玩儿。”
“嗯，那你慢点儿骑车。”王辉不知道说什么合适，看钱莉莉想要自己待着，只好满脑袋心事的回家。她得去妈妈工作的护士站跟妈妈说一声，好歹她这回是真考上一中了。
钱莉莉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走远，眼神空洞茫然。
“你怎么了？发呆呢？”陈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钱莉莉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觉得有很多事情要想，但又好像想什么都没用，也不知道要去想什么。听见了陈旭的问话，她如梦初醒，扭头看过去：“嗯？你说什么？”
“我说……”陈旭和她视线相接，顿了顿，“你怎么不回家啊？都没人了。”
“哦，你不也没走吗？”钱莉莉随口说。
“我等人呢。”陈旭捏了捏手里的报到证，“你看多巧，咱俩还能一个学校哈，我刚才瞧了，咱们班也得有十个人呢。”
“你……不想去一中吗？你家里要是想想办法的话应该不难吧。”钱莉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一样制式的卡片。
陈旭满不在乎：“我爸妈光知道压着我学习，其实对这些事儿一点儿也不懂。我倒是无所谓，你都去十九中了，我就去呗。”
“你这也太随意了。”钱莉莉摇头，“我是没的选，你要是有的选……”
“所以你不高兴，是因为十九中不好，还是因为没的选？”陈旭打断她，专注的盯着她的眼睛。
钱莉莉扯了扯嘴角：“事先不告知，事后也没有选择的权力，没人在意当事人本人的意愿，所以我努力是为了什么呢？就有点好笑。”
“你别笑了，真难看。要不你哭吧。”陈旭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钱莉莉这下是真的笑了。虽然很淡，但是很好看。
她的下巴并不很尖，脸型是椭圆形，上面有弧度合宜的长眉、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挺秀的鼻子、略微有一点点薄的嘴唇和光洁的皮肤，每一样单独拎出来都算不上十全十美，可凑在一起就有种和谐的美感。
陈旭的语文不怎么样，形容不出来那种味道，只觉得很顺眼。
他的目光停驻得有点久，钱莉莉便抬手去摸脸：“刚才吃完饭没注意，糊上汤了？”
“没，没，”陈旭干咳一声，“这么热的天，你要是糊上汤，早就招苍蝇了。”
“你怎么这么恶心人啊。”钱莉莉白他一眼，方才心中的那股愤懑不甘无奈也散去了许多，“我要回家了，你在这儿慢慢等，开学后再见！”
她说完，也不等陈旭说什么，大步往自行车棚走去。
不公平不合理的事儿她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矫情这么一会儿已经够了。十九中就十九中吧，在哪都是上学，想办法多挣点钱将来有个好前途才是正经的。
“七叔！走吗？”
年轻人的声音响起，陈旭也回了神：“怎么这么半天才来？”
年轻人笑道：“你一呼我我就来了，不是你说别让同学看见你有车接送吗，车停学校外头了。我都过来半天了，看你跟那小姑娘说话，也不敢过来不是。”
陈旭白他一眼：“满脑子想的些啥？赶紧走吧，车里开空调啊，热死了。”
“不用送送人家吗？”年轻的司机指指已经快骑到学校大门处的背影。
陈旭看了一眼，摇摇头：“不用，她不会愿意的。”
钱莉莉出门的时候确实看见了一辆车，不过完全没往心里去。她现在想的却是家里那篇未完成的稿子。现在只有这一种来钱的办法，她还是得多写点儿，广撒网才行。
一边想着心事，她到了家，却迎上了钱钢欢喜的脸。
“回来了？今天挺热闹？”钱钢先叫了她。
“爸，今天没上菜地吗？”钱莉莉有点儿意外，这个时间，钱钢应该在菜地里才是。村里去年开始组织大家种蔬菜往附近的大城市卖，当时响应的人少，却都赚到了钱，今年钱家也种了。菜贩子天天来收新鲜菜，钱钢就每天都在菜地里忙活，不到吃晚饭的时候是不回来的。
“啊，今天你们老师和校长给我打电话了，我刚接完电话。”钱钢红光满面的，非常兴奋。
钱莉莉不解：“我们老师一直跟我们一块儿呢，没说打电话的事儿啊。哦对了，爸，我没上成一中，今年换了录取办法，我分到了……”
“十九中嘛，我知道啊。”钱钢看到女儿惊讶的表情，更得意了，“这不刚才十九中的杜校长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我教育出了优秀学生，让我放心，说从他到老师们，都很重视你！你以后在十九中保证没有问题！还说等以后咱家成才上高中了，学校也一定重视！哎呀，你说，人家那是名师！大校长！给我个种地的打电话，跟我那个客气啊，啧，真是长脸！”
钱莉莉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这还真是……看得起她，这么快就把她家的情况摸透了。
她已经无从分辨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问最关心的问题：“那他有没有说，给我点儿奖学金，或者减免些学杂费什么的？您问了吗？”
“咳！你这孩子，怎么能问这些呢？”钱钢不赞成的摆头，“人家都给了咱们这么大的面子了，哪能说这个？咱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去挣钱的。”
“面子能当学费吗？”钱莉莉反驳，“如果我对他们没用，他们能给您这个面子吗？既然我有用，那咱们要一点经济补偿怎么了？”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你跟谁学的讹钱？”刘秀云之前听了半天钱钢的话，正与有荣焉，高兴着呢，没想到正主回来了一点儿都不懂事，还开口闭口的要钱，“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得怎么说？没听你爸说嘛，打电话的时候咱村书记在一边听着，脸色都不一样了！真要是把人校长得罪了，上哪还有这个面子？你是痛快了，过两年你弟弟不得上高中啊？到时候人家要是为难他怎么办？”
钱莉莉气笑了：“您就这么肯定成才也上十九中啊？一中不好吗？还有，他到秋天才上初一呢，谁知道三年以后他能不能考得上高中？现在就想着拿我给他铺路了？”
“你别考个高中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刘秀云大为光火，“有你这么咒自己亲弟弟的吗？”
钱莉莉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姓钱啊，这不正问着钱的事儿吗。”
钱钢还沉醉在今天的扬眉吐气中，倒没怎么生气，只说：“莉莉，你放心，爸爸肯定能供你上完学！”
“爸！您知道供一个高中生，咱家一年得花多少钱？有这样的机会白白放弃了……”钱莉莉真的气得肝疼，“我都打听了，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得一百多，书本资料费也得一百多，我得住校，住宿费还得一百，再加上来回坐车的钱，还有我的生活费，一个学期五个月，全算一起一千块钱都不够，一年两个学期呢！还有暑假可能也得住校补课，又是好几个月，您卖黄瓜茄子几毛钱一斤？咱家一年才能有几个一千块？”
贫穷会让人的尊严打折。既然十九中利用了自己，那她要一点经济补偿很过分吗？是，她这样想确实不够“体面”，吃相有那么一点儿难看，可是她没有损害谁的利益啊！十九中还花钱在县电视台做广告呢，又不是没钱，给自己一点儿代言费有什么问题？
钱钢叹口气，难得的拍拍钱莉莉的头：“你要是真开了口，学校再不给，你脸上多难看啊？老师们怎么看待你？就算是给了，你这么搞特殊，学校里肯定有人议论你，对你也不好。我知道你是替咱家着想，不过这个钱咱还能挣出来。就算真不够，那不是还有杨树吗？”
钱莉莉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想，也许是前世的苦痛太过深入骨髓，所以她才会在“钱”这件事上格外执着，想着把一切可能的资源变现。今天这件事，是她钻了牛角尖。
如果陈旭在，他会说什么呢？会笑话自己是个财迷吧。
算了，别想他了，他家有钱，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钱莉莉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铅笔盒，把口袋里剩下的钱放回去，然后数了一遍钱。现在，这里面有三百块钱了。
这可远远不够。
钱不够，就去挣！
她摊开稿纸，开始她的青春伤痕狗血文学创作。
以前她有点儿不屑于写这种东西，一边想赚稿费，一边还总记得“文以载道”，想真正输出点东西，可是现在——泼狗血怎么了？挣钱嘛，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