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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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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舒瑾严重地病倒了,衣服稍微不合身就能看到他骨瘦嶙峋。

于是他格外严格地要求自己的外表。

外界抨击他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多,他出行的路线都要学会隐瞒才行,否则怕会引起人们的攻击。

引蝶胡同的生意本来是面对商人做的,不知道被哪些激进分子知晓了,居然要暴力放火烧了他的忆昔妓院,幸好唐小姐警惕性很好,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始终坚信自己是对的,撇开短暂的慌乱,清醒过来的他担心时日无多就立即组织了数场与记者的面谈。

“我第一次想要控诉,可这里没有公道!我不是从前的我,可这里比从前更糟糕!”周舒瑾揭开了黑市里第一场对公道公开正式的呼唤,“我们应该要坚持自己的事情!不要屈服于压迫,一次屈服换来无数打压,后世难有出头之日!如果牺牲在我们,黑市交易永不凋亡!”

许多在黑市里饱受追杀的同行想要追随他的脚步却被人寄了警告函。又有好几位勇敢的同伴被绞杀,头颅在当天夜里就挂在了引蝶胡同的入口。这激起了周舒瑾的怒火,也使他的情绪越发得极端。国相的门客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周舒瑾的病历和安宁疗养院在他初发病时的监控,以精神病为名义否定了他所有的发声,把他羞辱得如此不堪。

谴责周舒瑾的声音也随之高涨。

他偶尔出行远一点,会被多事的人堵住追问各种问题。晋军生怕他当众发作,但没有。可能因为他本人也比较喜欢这些人,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很多人在亲自看到他本人的时候都呆愣住在那里,一个个都觉得他走在雪地里风采动人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都呆呆得盯着他朝大家的方向挥了挥手,大家都忘了问话,像是各个特地来围观他的。

倒是周舒瑾自己提醒他们:“你们站在这里是等我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你们冷不冷啊?这儿下着雪。”周舒瑾忽然打住,看着半肩膀都堆了雪的人们。

众人又是笑,他们跟他聊得出乎意料地高兴反而忘了冷。周舒瑾又让随从当即搭起了一个大的挡风棚让人们都进去坐着谈,谈着谈着周舒瑾让人准备的姜糖水和茶点也送到了棚子里。

有些问题很苛刻比如“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才提出这样的主张,跳出这样的表演?”,有些问题很私密,也有些问题涉及到了黑市内部的规矩,周舒瑾都尽心尽力地回答完才告辞离开。

有不了解他的人私下说见到他想起他的所作所为会作呕吃不下饭。没想到那时候周舒瑾本人正好在走廊抽烟,一字不漏听见了,前来找人的晋军脸色不好看地拉住他就要走。

他依旧慢悠悠地抽着烟只是轻轻挣脱晋军的手,打破他们的谈话说:“先生,第一,吃不下饭是一件严重的事情,我的私人医生老是跟我讲水谷是后天精气的来源,你要去看看医生。第二,那以后可要劳烦你避着我一点了,路在这儿我是一定要走的,毕竟见了人吃不下饭的不是我。”

说闲话的人被他本人怼了,脸色一红,怒而不言地走了。

如此下来,对他的体质跟耐性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不多时,他自己倒是感了风寒发起高烧来,好了之后晋军便不再轻易带他出门。

周舒瑾待人甚好但那些人里鱼龙混杂。当面谈得好好的,私下却把周舒瑾说的意思扭曲了一番发表出去,这对于周舒瑾来说又是一场打击。

晋军不相信里面没有正人君子,回头一追问侦察司发现原来早有人替周舒瑾发过声,却在发表文章不久后受到了威胁以及跟踪,文章也会被莫名拦截销毁。有些正派得很的人甚至无故失踪了一段时间。

晋军这下知道有人真的要逼周舒瑾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晋军心事重重地回到周舒瑾身边跟他说:“不是大家都看不见你的努力,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周舒瑾有些紧张:“那些学生遇到了麻烦?现在还好吗?要不我拨些人手,费些周折把他们赎出来?”

晋军:“他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唐洢看着他们。倒是你,不要相信报纸上诋毁你的话,以后也别老看报纸了,你也知道上面的话都掺了假,没什么看头。”

周舒瑾说:“早就不知道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子了,再糟糕也不过如此。”

晋军本想安慰他,他自己说着没问题的就去休息了。

贺昭在此期间也替他打点了好些找麻烦的记者,警告他们不要歪曲事实,此外也对周舒瑾的状态感到很是焦灼担忧,想再去看看他。因为寻事滋事的人太多,周舒瑾府前加了通报的关卡。

贺昭想见见他。

侍从去通报后面露难色说,周公子拒绝了他的来访。

没有其他话,也没有信物,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拒绝。

想必已经到了周舒瑾说的“病得不能见你”的地步。

贺昭看到倒映在二楼落地窗窗帘上的身影——身形颀长,正装,领花,柔和而有力量,一如当初相识模样。老派的欧式风格装饰把他衬得更像画里沉淀了许久的复古人物。

过去许多年,贺昭心底竟再次掀起少年时代的悸动慌张。

从前他以这番模样朝自己走来,如今就以这番模样向他道别。这不失为缺憾中寻找圆满的方式。

这时,墙头外“啪”一声扔进一个箱子。贺昭困惑不已地捡起箱子,里面掉出一摞摞冥币和数十只蟑螂尸体。侍从见怪不怪地接过来“哗”一下抛进垃圾桶里。

弥漫着水雾的浴室里可以看到周舒瑾上下半身分开围着两条保暖绒毛浴巾,上半身的浴巾留出他的肩膀。他那么瘦,骨头都出来了,但也没有减少他天生以来肉质的钝感,只是瘦得硬朗,并不是恶病质的消瘦。

他肩膀有一处是鲜活的蝴蝶印记,费了很大劲才看见。

“是一只蝴蝶而已。你是不是以前跟贺昭好的时候纹上去的。哪个师傅手艺还挺好。”晋军说。

周舒瑾背过手摸了摸肩膀:“这吗?”

“另一边。”

周舒瑾自己摸着印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有生命之危贺昭都会赶来了:“替我拿把刀来。”

“你干嘛!你要剜了它啊!你疯了,生剜啊!”晋军伸手搓了搓,“没事,穿上衣服你不见我不见的,你就当没这回事。”

“不行!”

“那你要生剜也不行!我们找师傅去了这纹身不就行了吗?”晋军说,“你别动这歪主意,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办”

周舒瑾擦着头上的水珠,悠闲地走出浴室坐在沙发上拿出一个号码递给他:“打电话给小朝。请他务必前来一趟。”

他擦了一半头发就把手垂了下去仰在沙发背上休息,一副累了的样子。

他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监视他想害他。

房间里四面都是厚不透光的床帘纹丝不动地垂在窗前,一直垂到地面,根本不是窗户。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外面巡逻的杀手都是忠心耿耿跟了周舒瑾很久的,一直没有见过什么人。他们甚至在对面的营地整夜眺望、看守着周舒瑾这扇窗户,晋军也试过在他旁边过夜,也一直没有发现他说的人影。为了让他安心,晋军把窗户外面的树都砍了,又给他换了这不透光的窗帘,一拉上窗帘,外面一点光线都看不见的,更别说什么人影。哪怕只在他房间留了灯,他也会惊醒说外面有人。

后来晋军发现这是他的梦魇或者幻觉。

一天夜里能有好几次,说不准,时好时坏。有时候周舒瑾状态不好,一天大发作几次,晋军不得已要给他打几回镇痛药。想起镇痛药种种危害和副作用,晋军也要扛不住这样的压力。周舒瑾这么好的人,自己明明是来保护他的,怎么反而也要伤害他了。

晋军愁苦地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满地的杂物,床上躺着昏昏沉沉的周舒瑾。

周舒瑾的房间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摔不碎的,但还是搞得一团糟。

这么来回几次晋军也没得休息,后来就演变成周舒瑾自己找角落藏着睡觉,有时候在衣柜的衣服口袋里,有时候在床上的枕头后面,有时候在沙发背后。

晋军回来的时候四处找不到他,找累了往沙发一坐就靠到枕头背后有东西,扒开枕头一看,果然是躲在了后面。

被突然打扰的猫正瞪着眼警惕地望着他,后背炸起毛来。

“让我好找,不声不响的。”晋军用毛巾把它抱起来。

这次它出了奇地乖得很,没有再试着往外跳,也没有挠人咬人。

晋军擦擦它耳朵、后背,抱在怀里用玻璃杯喂了点热牛奶,就抱着它看书去了。

它团成一个球,脑袋向着他的衣服避风,保暖。

外面的风雪正大,隔着窗户发出一阵阵怪叫声,屋里却安宁得很。

晋军听着猫那很轻柔的呼噜声看着书,背后莫名出了一身汗,回头一看贺昭无声无息站在后面眺望着这边,心跳到了嗓子眼,但顾忌着周舒瑾才没叫出来。

只是这个贺昭白发苍苍已有病态,搅乱时空倒行逆施的行为对他身体消耗非常大。

他的目光落到猫身上,伸手轻轻抱过去:“我来了。”

晋军不想给他。

周舒瑾睁开眼看看后跳离了怀抱,落到到地上化作人形:“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不是肩膀上留了印记?”小朝看起来比之前显得憔悴多了,因为费尽心力也没能改变事情的走向,他伸出手摸了摸周舒瑾的肩膀,“不必消掉,后来他没能赶上你。”

“剩下的日子你跟我住在一起好不好——会不会很残忍......”

“好。”小朝一反常态地答应下来,“我哪也不去了。”

周舒瑾露出些许笑容,转而对晋军说:“学长按年龄算你要比我年轻好多,很多事情你还没能想通透,在留在我身边未免太过勉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们的努力,我可能早就......”

“你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学长,不要避讳这些话题,这也是为以后做万一的准备。我知道你身边一直有形形色色需要照顾的人,最后的结果也各有不同。每个人的境遇不一样,他们做出的选择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很多时候你只能偶尔去治愈,常常去安慰,尽你所能地在他们人生路上给予一段可贵的陪伴。这已经很可贵,至于结果,那不是你的责任。”

晋军知道他在讲陈合蔚的事,在讲晋军家里的事,在讲逸风的事,也在讲眼前他屡次发作不见好转的事。

周舒瑾是担心自己出事之后,晋军会对自身产生怀疑妄自菲薄起来。

“不要为了我的事情太上心。我觉得你还是保持以前那三分置身事外的——说是冷淡也好,冷静也好,理智也好。”周舒瑾说,“那是在那么多的人生挫折里保护自己不受此伤害的机制。也是为什么我会选择唐小姐留在我身边的原因。无论如何动情,那一点随遇而安的薄凉在某些时候是很有必要的。”

他慢慢地说着。

“还有,你跟殿下的感情,这是你们两个人的私事,你们要自己做决定,勇敢地相信并坚持自己的答案——自己的答案你总是逃不掉的,外面的人总是没有你们自己清楚。”他叮嘱着,“事情不可怕。很多人已经走在你们前面,一样有幸福的,一样有不幸福的,在感情上跟男男女女之间的感情也差不了太多,你们不是第一个。”

晋军默默地望着他疲惫的面容,听他一句一句殷切地开解着自己一些过不去的心结。

即使周舒瑾自己心里也满是打不开的心结。

“学长,我也有我自己的结果,不要太为我难过。”他似乎要抓住不多的清醒时间把事情都说清楚,没有提结算工资的事情而是转身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务必去一趟。”

晋军见他心意已决只好答应下来,拿了盒子走。

屋子里很快就剩他跟小朝。

“知道里头有什么吗?”周舒瑾问小朝。

小朝微微一笑:“是你第五号仓库的地址、钥匙。五号仓库里放着你在冰岛收集来的所有战争资料以及你的录音,金银财宝自然不用说了。”

“他会发现吗?”

“他听见你的录音格外伤心。没有人能不伤心。”

小朝重新戴上假皮跟随在他左右看着他把身边的人一一安排出去。

那些被安排好的行程始终绕不开一个关键日子。

周舒瑾变得平静,平静地好像已经被治愈。

除了唐洢日常陪护,晋军还是常常来看他,他就抽出时间来应酬。

他停了所有的对外表演、采访和求医问药,闲暇时就练戏、走舞步。

他常常站在院子的屋檐下,叼着一支烟对着空气练戏曲的手势步姿,不急不躁雅美至极。

小朝活动范围很小,从房间走出来之后就坐在侧方的椅子暖好炉火和酒,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练习,等他累了坐下时替他擦掉飘到衣服上的雪花。

周舒瑾顺势倒下去跟他挤在一张椅子上,一直挤到他怀里取暖,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说话。

小朝温和而甜蜜地听他一刻不停地唠叨。

他忍不住疾病发作的疼痛就突然停住话语,克制着把东西扔出去或者大喊大叫的冲动,让沉默填满整个空间。小朝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吻着他的额头。

“我本应该是怎么度过这段时间的?”周舒瑾仰起头问。

“晋军撵着轮椅坐在这儿作为历史的见证人。我常常嫉妒他这个位置。”小朝说,“小姑常常来看你,但总被你各种各样的理由支配出去。其实你也在想方设法发配晋军,只是他撵着轮椅是真的哪都去不了。你最后还是放弃为难他了,让他静静地待在那里写字。”

“撵着轮椅?”

“他惹了人,兼职的时候被车子拦腰碾过……很多时候你都在这间屋子里独自一人待着。后来晋军沿袭了你这个坏习惯。”小朝轻声细语地说着,“这次我把他拖出来,可把他得意坏了,他很怕我又有几分相信我,大概觉得我是个怪人。”

两人笑了起来。

周舒瑾靠过去吻住他的嘴唇。

先生很温柔地深入这个吻,吻得他酒劲在骨头里发酵到浑身酥软,吻到过去的恩怨都舒展开来烟消云散。

他们依偎到天黑,小朝见炉火不够暖和想起身添炭。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周舒瑾牵住他的手,这已经成了习惯。

“好。”

次日,有人按响了门铃。

吴妈妈开门一看,是竹白。

“周公子!”竹白冲进来抱住他,“我回来了!您瘦了。”

周舒瑾握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朴素的穿着,打量着他粗糙的手掌:“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我找都找不回你,我以为你已经.......”

“我躲到山里去了,好久打听不到外面的消息。但这次您找我找得满城风雨,连村里的小孩都编了歌谣四处唱,我才知道的!你又搬家了,我在外面也打听了很久才知道这里。”竹白道,“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的。有件事情我忘了。你记不记得当初是在封闭峡谷哪个山坡上看得最清楚?”周舒瑾道,“要看见那几个大赌场。”

竹白沉吟片刻:“记得。”

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几个大赌场早就被战火夷为平地了。

“我约了唐小姐给我拍几张照片。就在那里,你把地点写一写,我给她看看。”

“周公子,那里有好几个山坡,您要找的那个山坡只是最高的那个,但没有名字。”竹白道。

“好,跟她讲一讲,她会知道的。”周公子很欣慰,“还得是你啊。”

竹白写了一个大概的地址:“公子您现在还要不要人手?我想回来您身边。”

“那再好不过了,找你找不到。”

“唐小姐是哪位唐小姐?”竹白问。

“就是她。”周舒瑾指着屋里一副画像说。

画像上的女子长发微卷,穿着矜贵的一字肩真丝长裙,披着雪白色披肩,裙摆飘逸灵动,十分淡雅。

女子抱着粉色的月季花,目光澄澈纯真,满怀期待地看着旁边的男子。

毋庸置疑,那男子就是穿着西装的周舒瑾。

“您.......”竹白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画像,再看看周公子。

周公子微微一笑。

“求婚了吗?”竹白又问,“我该准备点东西......”

“还没有,我身体不好,声誉也不好,不要拖累她。”周公子微笑道。

竹白诧异:“您不是说在爱面前人人平等的吗?”

周公子只是淡淡一笑。

“你来了我就能出发。给唐小姐打个电话。”周公子收拾好穿着,准备坐车从府里出去。

晋军要跟着去,但周舒瑾让他去给自己炖鱼汤。

“你做好准备。”周舒瑾跟着进了厨房,“准备好我就回来了。我跟老朋友去看看一些旧地方。”

忙碌的晋军心里抽了一下,他看向周舒瑾的一瞬间居然感到一丝心悸。他没办法未卜先知地了解到周舒瑾那句“做好准备”是准备什么。

“那你今天喝咸的还是淡的?”晋军近来偶尔会觉得心悸,或许是最近晚上都没休息好的缘故。

“都可以。或者你可以煮两锅。”周舒瑾微微一笑说,“我走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啊,这就走了?你不等等我么?就算是两锅鱼汤也很快的。”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待在这里。我有小竹可以使唤。”周舒瑾说完之后就出门了。

车子本来要走熟悉的线路,但公子叮嘱说要绕一绕。

竹白就绕路了,这里他跟公子走过很多次,大路小路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有些东西变了,他怎么绕还是没绕过去。

雪变得很奇怪,灰色的,黑色的,片状的。竹白眼神好,定睛一看是碎报纸。

不知从哪里飘来很多报纸,那些报纸在怨妇一般的风里打着卷,甚至像一双双手抽在了前风玻璃上。

竹白不得不停车下去收拾。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废纸刊站?公子您等一等啊。”竹白道。

周公子耐心地坐在后排,眯眼望着天上那些灰色雪花。他依旧看不太清楚,就像看到无数个灰蒙蒙的光团,只知道那么强烈的风刮在脸上一定很痛快。

车子时不时停一下,时不时赶一下,来到当年的山坡上。

周舒瑾走下车:“小竹,你把车子停到上坡的路口,好让唐小姐找到。”

竹白:“好的。”

周舒瑾站在原处看着那两道车辙渐渐延伸到看不见的风雪深处。

报纸的残骸落在雪地里触目惊心。

周舒瑾走到坡上凝望荒芜的封闭峡谷,似乎能看到当时冲天的灯火,喧闹的宝马香车。

他背过身轻轻后仰,向着记忆中与月亮星河争辉的灯光睡下去。

四周银装素裹,天零零落落地下着雪。风急速且猛烈地刮在他脸上,很痛很快乐。

他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一群紫黑色的蝴蝶不顾一切地朝自己扑来。

是贺昭么。

他最近的幻觉已经够多了。太累了。无论是幻觉还是现实,他都希望自己不要被接住。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悬崖很高,他在空中坠落的时间很长很长。

蝴蝶追逐他的时间也很长很长,本应该能追上的但中途忽然停顿住了,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温柔扼住疯狂的痛苦,尾随着他朝悬崖底部而去。

雪应该是软的,他躺下去应该像跌入一个温软的怀抱,可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却在这一瞬间震得粉碎。

上天不忍毁坏他的容颜,他的表情是平静的,雪落在他脸上也没能掩盖住他些许释然的微笑。

我爱你,够了吗?他发红的眼睛含满泪水。

我爱你,你走吧。他怎么可以把这两句话放在一起?

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

你走吧,我求求你!他抓着自己的手明明那么用力,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地、颤抖地放开手,像生生拉住在身体里汹涌澎湃的爱恋。

你去找药,听我的,去啊!可他又在依依不舍地摸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

他在监控里发疯,口诛笔伐的战争日夜折磨他,鲜血淋漓的头颅挂在他地盘门口,他逃无可逃。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把事情的真相上升到他想要的高度?是不是他真的觉得耗尽心力了?是不是他已经彻底失望了?

“舒瑾!!!!!啊!!!!!!!!”

贺昭跪在他身边试图去握他的手,可轻轻一碰他的肢体软烂如泥。

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上的人,就这么碎了!明明那么矜贵的人,就这么碎了!血不知从哪里溢出来,将大片大片地雪地染成玫瑰绽放的鲜红色。

他说过他不敢寻死的,因为无颜面对小科。他也说过还要跟飞雲去见见极光,要跟总督大人下下棋。可如今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绽放得过分热烈,这个世界于他来说太冷。

贺昭不敢去扰乱他沉睡的姿势,将大衣脱下来盖在他脸上、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及时地出现在你身边?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身上留下过印记?

你记不记得我真心爱过你?

这次小朝在屋檐下温好炉火没能等到周舒瑾回来,他独自一人抱着大氅吞下一颗药丸,再也没有从那张椅子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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