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书珩打了个喷嚏,冻醒了。
鼻尖萦绕着咸咸的潮湿气息,抬眸,入目便是微亮的天边和稀疏的辰星,方方正正的,是天窗。
时间慢慢流滞,有点断片,只记得上一段记忆还是和朋友喝酒,接着便是凌乱碎片。现下头昏脑涨,不知睡了多久——对,当晚两人开房,心有余悸地摸摸身后,还好,清白还在。
灵籁?横穿车窗,奏响一旁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敲在心口,带来明澈的海浪拍打声。
挣扎爬起,这才发现自己蜷缩在一辆车窗大开的悍马后座,盖着被,衣冠整洁,掐了掐大腿——还好,活着,没被抛尸荒野。
向外看去,一侧是杂草野花的废土砖墙,一侧是空旷礁石在灰蓝天空下投成暗影,突兀的黑石碑伫立,画面静止——
余书珩跳下车,疯跑过去将他揽进怀里。
梁星觅一身黑,冲锋衣冲锋裤,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就连都戴着,坚如磐石地倚靠在小马扎上,握着鱼钩海钓,目视前方。
橘色的薄光刺破海天交接处的鱼肚白,微乱的银色发丝被风卷起,他皮肤本来冷白,映光变暖,岿然不动,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性,不容侵犯的悲悯。
——还有冲天的戾气。
余书珩抬脚,作势去踩脚下海水。
梁星觅拉住他:“干嘛?”
“哦,没结冰,”他撇着嘴在湿滑礁石上蹲下,捞了捞冰凉海水,“没被梁冰冰感染。”
梁冰冰冷哼一声。
“怎么戴口罩了?”
“你之前发烧,怕被感染。”他目不斜视,“车上有鸡汤,醒了就去吃。”
余书珩嘀嘀咕咕“什么态度”,摸了摸脑袋温度正常,便从后备箱取了保温饭盒,搬着小马扎坐他旁边啃馒头。
夹着熬到软烂的鸡腿肉递到他眼前,梁星觅:“自己吃,我吃过了。”
余书珩垂下眼睫:“好吧。”
“你也不问在哪儿?”
“秦皇岛吧,看地形方位。”
“也不问问几月几?”
“管他呢,反正有你在呢。”
“今天五四。”梁星觅很不满,“最近你周身磁场太弱了,多看看祖国壮丽河山,正能量点。至于京大校庆运动会,生病就帮你请假了,孟凡暂代。”
“啊哈。”余书珩看,红日喷薄欲出,呼吸开阔,“昨、前、那天喝嗨皮了,咦?竟然发烧——杨岚没为难你吧?每次趁着我喝多他就偷着骂你。”
“……没有,”梁星觅瞄了眼他颊上未褪去的红晕,真跟个大姑娘似的,“我把你抱回去的,一枕黑甜,亲都亲不醒。”
并在他求抱时及时格挡:“过得真精细,什么肚量,什么做派,看你练功怎么办——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瞪眼也没用。”
余书珩踢石子:“当然没用。”
“还知道理。”
“因为我功德圆满,”他双手合十,“修炼已成。”
梁星觅无语:“……哪个山上的野门野派?”
“梁山上的寻星觅路派。”
“……”
梁星觅又差点把他踹海里。
得亏是定力大,忍了。
下次绝对不忍。
把手机给他看看有没有漏掉信息,才四五点,余书珩就给楚歌打电话,果不其然孟凡接了,简单交接信息后,被骂了一通。
梁星觅听他去孟凡那儿找骂,又去张生王哥那儿找骂,后面可能还要到院长教授那儿找骂、到师兄师姐那儿找骂,数杨岚骂得最狠,把十来年兄弟情连着一起骂。
梁星觅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神清气爽听完全程。
然后在可怜兮兮的目光中,舒坦地拍两下手掌。
天大亮,太阳终于爬上来,跳出海面云霞,灿烂地给万物描绘金边。
梁星觅把红扇从袖中掏出还他,总算能耍帅了,余书珩凌厉展开,抛出。
赤红铁扇在海面上飞旋,绽放金属光泽,完美圆形后,人扇之间仿佛有细线牵引,稳稳飞回他手里。
梁星觅仍然稳如泰山。
“……”余书珩皱眉,“怎么,柳下惠,坐怀不乱?”
浅淡眸光这才透过金丝眼镜乜他一眼:“可能海风有点大,吹得有点头疼。”
“过来抱。”
他稍稍歪了下身子,余书珩就抱上去把头发蹭进他颈窝。长臂圈过细腰,听见微微的抽气声,闭着眼闻他发间淡淡的墨染茉莉味,想啃他脖子。
余书珩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被揍了。
梁星觅拳头紧握:“狗。”
他委屈地轻眨眼睛,灰发被晨雾打湿,带着细密水珠垂在凤眼尾端,巴巴地问:“还疼吗?”
“不疼了。”
梁星觅克制住心软,仅分给他一只手牵:“正是建设祖国的大好青春,风华正茂,年轻人搞什么谈情说爱,平常糙点,以后安详晚年。”
余书珩直懵圈,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慢腾腾复述关键词:“平常,糙点,多糙?”
“昂——你!”梁星觅理所当然地想歪了,恨铁不成钢道:“还出口成脏了!”
余书珩理直气壮:“哦。”
梁星觅快被气疯了。
余书珩趁机揉脸吸猫,漂亮五官近在咫尺,脾气又瞬间少一大半。
“你的颜值让我很有压力,”梁星觅道,“但我需要这种压力,委屈你了。”
“什么呀委屈你才是……”余书珩肆无忌惮继续吸猫,大半天发现有些不对劲儿,“钓鱼?桶呢?这么浅的岸边,钓小虾米呢?”
梁星觅握着手柄把线往回收。
鱼线不长,拉上来,连饵都没有,鱼钩拴了块石头,方便沉底。
余书珩把鱼钩夺过来,咬进嘴里。
梁星觅无可奈何,哄着他吐出来。
他掬了捧被朝阳烫红的清澈海水,撂进嘴里漱口:“我病好了口罩可以摘了,而且我嫌弃自己不会乱亲的,你该不会、没开过荤被亲出阴影了?”低声道,“正好相反,我上瘾了。”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梁星觅拉下口罩,在他柔软唇上轻啄两下,尝了尝咸涩海水,缓慢哑声道:
“天时地利人和,余书珩,今天,成亲吧。”
他有些愣,目光灼灼。
红日倒影由远方一直蔓延到礁石海岸,天边很近。
梁星觅从口袋掏出两枚小红花戴两人发顶,又利索脱了外套,内里是禁欲紧扣的中式盘扣衬衣,落入凡尘的大红色,极艳。
一连串动作下来,余书珩还在愣着。
“……”
他亲自上手拉他衣服拉链,余书珩一顿,握住他手自己来——同样丝绸质地的鲜红衬衣,衣摆处金线绣着鸳鸯牡丹,袖口祥云,衣领上是蝶恋花。
梁星觅变魔术般,掌心变出一顶红盖头,很讲究地缀着珍珠流苏。
余书珩把红扇交给他,自己接过红盖头,小心翼翼顶头发上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流苏整理垂顺,梁星觅紧牵着他,磕磕绊绊穿过礁石滩,走到海岸满是柔软的沙土上,扇柄轻挑,盖头变头纱——便是他羞红面颊和明眸皓齿,妩媚、足以颠倒众生的脸。
天地开阔,而漆黑眼底只有一个人的倒影,澄澈无比。
估摸着是亲多了的缘故,余书珩的锋利柔和不少,相反,梁星觅的眼尾倒微微上挑成更加冷淡的弧度,瞪人更有气势了。
梁星觅气势汹汹地瞪了眼他脸上红云和眉间灰发,还是忍不住亲了一口,真好,这个人依旧很认真地愿意陪他胡闹,做的过分事都显得不太过分了。
海面平静下来,浪花朵朵散去。
身后野花蓬勃生长,争着从风里钻出来。
两人相携着跪下,天、地、海——大千世界中间,两抹红影只是渺小芥子,遥远海浪带来远古的铿锵,掷地有声。简单仪式孤寂且庄重——
吴语因素丰富,保留几百年语法,念叨起来柔美抒情,颇接近古汉语。
相视一笑,余书珩说:“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