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绿色萤光的如鬼火一般从卢曼心掌心伤口处流落。唐嘉禾这才看清，那灵液并非颗粒状的萤火，而是一滩裹挟着绿色光点的脓液，只是那脓液太过透明，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只能看到其中闪烁的星点。

而他这次能看出来，纯粹是因为流出来的那滩液体太过浓稠了。

“灵液需要跟施术者的血液混在一起才算认主，替主人借运，可是养久了它们会生出自己的灵，那时候就会吸纳施术者的精气，就是俗称的‘反噬’。你看这女人的灵液已经这么浓了，那吸得可都是施术者的血！”草草探出脑袋，跟着唐嘉禾在VIP结界里看戏，不忘充当个解说员，增加唐少爷的观影体验。

结界外的空气仿佛凝滞。顾宥庭微微蹙眉，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玻璃瓶，清脆的叮当声如同一串串咒语。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束缚着想要扭曲逃离的灵液，令它们的挣扎显得软弱可笑。

连草草的解说也不由得认真起来：“这些东西灵力大，怨气也大。种下了就不好拔除，只好压制。憋屈得久了就得依着顺着，都是幼童的魂灵嘛，任性得很，稍不满意就大哭大叫的，这声音听不得，会有影响的，轻则疯癫，重则丧命，刺激得很。”

就像是为了证实稻草人偶所言不虚，他话音刚落，便听耳边传来一声震怒的嘶吼——

“呜哇！”

灵液发出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它们从低声呜咽到高声嘶鸣。饶是唐嘉禾身处结界之中，也被这刺耳的声音闹得脑袋发紧。

更不用说身处其中的卢曼心了。光鲜亮丽的影后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尖叫声令她头疼欲裂，仿若无数蚂蚁在吸食她的脑髓，粘稠的灵液自掌心流出，将伤口再度撕裂，就算是微弱的挣扎也令她感到蚀骨的疼痛，以血养育的魂魄被抽出来，彷如要抽干她的身体里的血液。她头脑发昏，可被啃噬的血液却令她不得不保持清醒，强烈的恐惧袭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血要随着灵液一起被抽空了……

“还不把银珠链子下了，你在等什么呢！”顾宥庭眉心微蹙，对卢曼心厉声道。

卢曼心顾不上手心的灵液还在外溢，哆嗦着想解开脖子上挂着的链子。项链却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牢牢地嵌入脖颈之中，与皮肉融合似的。细软的银链仿佛化作了尖利的匕首，只要她稍稍转动，便在她皙白修长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伤口，掩护着那颗镂空的银珠挂坠直往卢曼心心口里钻入。

顾宥庭见势不好，不动声色地加大了叩击玻璃瓶的力道，清脆的碰撞声大了些，仿佛给银珠施了晕眩术，晃荡着地坠在链子上，动弹不得。

就是现在！卢曼心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不敢再耽误，也顾不上撕扯皮肉的疼痛，狠狠心，将银珠链子用力扯下。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顾宥庭取出一直银铃钗，不偏不倚插入银珠坠子的镂空孔洞里。

凄厉的尖叫声震得人耳膜发疼，镂空银珠同时溢出殷红的鲜血和浓郁的黑气。鲜血一滴一滴落入地毯，流下深棕色的印记。黑气顺着银铃钗向上翻腾，铃铛无风自响，将层层翻滚的黑气统统吸收，直至最后一缕也被吞没，落下厚厚的封印。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卢曼心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她泪流满面，表面看似无碍，脖颈上的，手掌心的，那些原本看上去狰狞的伤口都快速地自愈了，只留下并不起眼的红痕。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心脏，骨头，血液，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

与她一样不能安宁的，还有那只银铃钗。铃铛疯狂地摇动，清脆的铃音响彻整个房间，像是不间断地警报。

顾宥庭十分不耐地皱着眉头，间或发出几声漫不经心的应和。

但就几声简单的单音节，也能让铃铛摇晃地更带劲儿，彻底地放飞自我，几近疯狂，比刚才的声音更是高了八度。玻璃瓶里的灵液随着响铃声一起“人来疯”，绿色萤光在瓶中翻飞，伴随着悲愤的呜咽声，激动地好像一群正闹着要越狱的不良分子。

“吵死了。”顾宥庭面带愠色，“我知你怨怒，这些可以商量，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

铃声一瞬间戛然而止，像是有愣了神。可是很快，又轻微地颤动起来。顾宥庭知道这鬼屋已经努力克制了，没再出言训斥，将插着珠子的银钗连同装着灵液的玻璃瓶一只方形布袋中，又将布袋变戏法似的塞回了内兜。

被眼前古怪画面惊得身子微微僵直的唐嘉禾，看到这些诡异都被收起不由放松了几分，为了缓和过于紧张的情绪，他在脑海中发起了弹幕：啧，哆啦A梦的口袋。

与他结了契的“哆啦A梦”立刻完整地接收了这句评价，没懂什么意思，向他投去清澈又愚蠢的目光。

“什么意思？很厉害吗？”

“连这个都不知道？”唐嘉禾摇摇头，深表遗憾地说道，“看来你没什么童年啊……”

身为一只从地府爬上来的老鬼，顾宥庭可没有什么兴致在这里忆童年，转身的同时转掉话题：“戏看完了，该走了。”说完，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卢曼心，然后嫌恶地撇过头，一个字也没再说。

单看顾宥庭的表情，也不难猜出这次的事儿不仅仅是卢曼心受到灵液反噬这么简单。

刚出房间，隔壁房门立刻打开，定然是一直在关注着这里。黎芊正攥着双手站在门口——她早就心急如焚，本还想虚掩着房门听些动静，却不知是套房隔音太好，还是顾宥庭使了什么方法隔绝了声响，令她什么也听不见。

刚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却在看到顾宥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后变得不知所措。

“你可以去看她。”

听顾宥庭这么说，黎芊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稍稍归了位，道了声谢，便飞快地跑去卢曼心的房间。

黎芊给他们订的房间在下一层，穿过走廊向点题走去的时候唐嘉禾忍不住问：“顾宥庭，卢曼心惹上的不只是灵液吧？那到底是什么？”

“嘘——”顾宥庭凑近了他，缓缓地沉声说道：“你没听说过吗？电梯里不能谈这些，否则容易连通其他地界。”

“啊？”抛之脑后的恐慌感重新袭来，电梯里透亮的镜子再度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唐嘉禾感觉背后又泛起了凉意。

“叮！”电梯门打开，唐嘉禾瞬间闪身出电梯，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顾宥庭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见他戒备的样子已经处于炸毛的边缘，又漫不经心地笑道：“骗你的。快回去休息吧！”

！！！

唐嘉禾果然炸毛：“你无不无聊！”

看着他气鼓鼓地回了房间，关上房门。顾宥庭脸上骄矜的笑意渐渐散去，回到房间时已经有些疲惫。

他把灵液和银铃钗拿出，本想唤喻皎过来将他们送走，略作思索，还是打消了这个简单粗暴的想法。

这次收取的灵液浑浊，不知道已经覆盖了多少层。卢曼心胆大，用新炼制的灵液压制之前对她造成反噬的，直到压制不住了，居然直接招了个怨鬼妄图将这些一并吞没。

道理没错，但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契约”。怨鬼多为自杀者困囿于某处，或横死者怨气深重，或替死者无□□回只能继续求替。宿主以折损寿命，死前作替或自愿作伥为代价，引其上身，用灵液的怨气饲怨鬼，订立契约。

她贪婪又愚蠢，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这些旁门左道。但不论是制作灵液，又或是召来怨鬼压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不说没什么人愿意平白无故地招惹怨鬼！就说这种鬼物极其凶悍，不好捕获，更不好炼于法器之中，费这么大力气召来这种恶灵，怎么想怎么奇怪。

如果这真是为了骗钱的江湖术士偶然为之倒也罢了。但如果是刻意教唆或者蛊惑，一步一步温水煮青蛙引她走到如此境地，那才是令人胆颤。

况且卢曼心说得那句“他先毁约”并不作假。

她惹上的这只怨鬼，并没有将灵液吞没，而是吞噬宿主，试图引出宿主的另一面，形成“二重身”，继而诱发宿主死亡；或占领宿主的思想，真正地取代宿主。

但公然毁约，对怨鬼的影响其实也不小，一定会有所惩戒，或许便是永堕地狱道。

那这是单独针对卢曼心的？还是另有什么缘由？顾宥庭联想到那日在酒店撞见的正要利用灵液施术的平头胖子，事情发生地如此频繁，难道只是巧合？

顾宥庭将银钗从珠子里拔出，银铃发出一声脆响，而后便又安安静静地没了声响。

王爷敲敲铃铛，什么鬼敢这么没大没小的，解了禁锢还缩在铃铛里不出来，有礼貌吗？显形！

怨鬼这回听懂了暗示，瞬间便有灰白的烟雾从铃铛里冒出，聚成一团半透明的影子，影子又渐渐凝成实体的模样，细细看来，这模样与卢曼心居然有六七分相像。

可惜她吸取的能量有限，只能显成半透明的样子。顾宥庭知道，若是他没有插手这事儿，用不了几天，这怨鬼就要完全替代卢曼心了。

怨鬼原本尚且平静的脸色在看到装着灵液的瓶子后又变得极度狰狞，瞪大了眼睛充满了不甘与悲愤。忽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两行血泪竟从她充满黑洞洞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灵液得到了感应，再次蠕动翻滚，断断续续的哀嚎越来越响，最终发展成了刺耳悲伤的放声啼哭。

一盏茶。

顾宥庭在心里默默计算，这是他能容忍这个看起来十分委屈的鬼物的最长发泄时间。如果之后这怨鬼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顾王爷大概会考虑把她撕成碎片的可行性。

“叮咚——”怨鬼的哭啼声中夹杂了其他的调子。顾宥庭的表情微不可见地变得柔软，开门正见唐嘉禾站在门口。

“我……我晚饭没吃饱，点了份炸鸡，你吃吗？”

顾宥庭大方地打开门，回答地很干脆：“吃。”

“还有，你的房间有点吵……”他刚说完，屋子里的哭泣声似乎小了一些，唐嘉禾探头去望，这一望便愣了神，“你房间里……女人？？”

“不是。”顾宥庭淡定的回答，“是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