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禾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宥庭转身走到装饰柜前，取出其中的某个制作精美的手办递给他，他却在接过的一瞬皱了皱眉头……

这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唐嘉禾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手办娃娃，它双手开张，头戴高高尖尖的斗笠，身披仿古蓑衣斗篷，略长的卷曲头发，又大又圆的眼睛仿若藏着笑意，鼻尖微翘，小巧精致，唇线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他笑开了……

我靠，这不是昨晚伏在他窗外的稻草人么！

这个认知让唐嘉禾心头一惧，惊慌之下不及细想，触电似的松开了手。稻草人没了支撑，无力地下坠，眼看就要砸到地板上，幸得顾宥庭眼疾手快，接住了稻草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而后颇为自得地对稻草人说了句：“救了你一命！”

稻草人苦哈哈地回答：“多谢王……少爷……”

唐嘉禾惊魂未定，这才想起来向顾宥庭告状：“他……他昨天站在我窗户外面！他是昨天的那个影子！”

顾宥庭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一语道破：“他是，但他是为了帮你赶走那些土棺蛄，吓到你了，他也很内疚。”

“是…吗？”唐嘉禾迟疑地问道，压下心头惧意看向顾宥庭手中的稻草人。稻草人配合地点点头，露出惭愧的表情。

“可那些虫子不是被青藏高原赶走的吗？”唐嘉禾狐疑道，回忆起昨晚窗户上密密麻麻的小黑虫，脸色更不好了，又觉得不太能理解地喃喃自语：“那些破虫子居然还有学名？”

“看不起谁呢，虫子就不能有名字了？”顾宥庭似笑非笑地解释，“那种虫子不常见，通常出现在…埋进地底的棺材里，因为它们觉得最美味的，就是棺材里的那些腐尸。”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听得唐嘉禾愈发纳闷儿。顾王爷连人带鬼做了六百多年，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继续解释道：“土棺蛄一般不会离开墓地附近，更不太可能爬到成群结队地爬到你的窗户门口，事出蹊跷，你又不来找我，我只好让稻草人替我过来看看了。至于你的那个青藏高原，做先锋军倒是可以，想要退敌，还差些火候。”

唐嘉禾立刻追问：“什么蹊跷？既然不能离开墓地附近，它们为什么会趴在我窗户上？”

顾宥庭哑然，本想含糊其辞，谁知一向心大的唐嘉禾这会儿倒是不好糊弄了。

他顿了顿：“我不确定，也许是有人偷偷摸摸地在此放了虫卵，也许…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

“吸引他们？”唐嘉禾声音陡然增大，却又强壮镇定，“你不是说，它们最喜欢的是那些腐尸，它们来我这里干什么，这里有什么能吸引它们的！”

顾宥庭摇头，捏了捏眉心，显然也不清楚个中缘由：“我说了‘也许’，我还说了‘我不确定’。”他强调了一遍，他又把稻草人递了出去，“所以这个送给你，那些虫子怕他。”

这回唐嘉禾没再犹豫，伸手接过稻草人，重新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稻草人冲着他弯着眉眼笑了笑，看上去倒也不像初见时那么骇人了。

察觉到唐嘉禾态度缓和，稻草人十分自信地毛遂自荐：“嗯嗯，不只是那些虫子怕我，下次如果碰见类似的鬼物，它们都会对我忌惮几分的。”

“……”知道这人偶是好意，但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变扭，他手指抚了抚稻草人的背脊，埋怨道：“什么叫‘下次碰见’，你倒是盼着我点好的……”

说罢，他假装没看到稻草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顾宥庭接话。

“怎么能没有呢？太草率了，你不是说了‘万物有灵’嘛！”唐嘉禾略作思索，“那我得给你起个名字，嗯——就叫草草吧！”

顾宥庭嗤笑一声，你这名字难道不草率么？

得了新名字的草草挺高兴，笑容满面，又开始得意忘形，张开双手就想往唐嘉禾胳膊上爬，却听到顾宥庭一声呵斥：“别在他身上乱爬，下来！”

就算被派去唐嘉禾那边搞外交，原主子对他还是颇有威慑力，严令之下吓得他差点没站稳，只好委屈巴巴地躲到唐嘉禾的卫衣口袋里。

顾宥庭对草草识相的表现很满意，挑眉看向唐嘉禾：“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真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唐嘉禾脑回路清奇，“草草刚才，为什么叫你王少爷？”

“……”顾宥庭愣了神，随口搪塞，“因为你把他摔傻了。”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把他扔在地上，再说……”唐嘉禾话还没说完，正打算无理再辩三分，不合时宜的清脆手机铃响打断了他的发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眼顾宥庭，略有些烦躁地掐断了电话。

铃声不厌其烦地再度响起，唐嘉禾正又准备挂断——

“接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顾宥庭说着，起身绕过装饰隔断，泡了杯茶，倚着水吧的落地窗看风景去了。

意识到他在回避，唐嘉禾仍有些迟疑，终于在来电即将自动挂掉前不情不愿地按下了接听。

季如茵的声音立刻传来：“小禾，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在干什么？忙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唐嘉禾被这一连串不带喘气的问话搞得莫名焦躁，没好气地回答：“没忙完呢，之后还有别的行程，这段时间都回不来。”

季如茵一听急了：“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忙啊，怎么突然就有这么多事了。你别瞎忙乎了，抽个空回来一趟，咱家跟顾家一起吃个饭，结婚要准备的事太多了，马虎不得。我们考虑先把婚订了，日子定下来，之后的细节再慢慢商量。”

焦躁转而成了厌烦，一腔怒火“蹭”地窜到了天灵盖，没好气地冲着电话那头嚷道：“商量？跟谁商量？我同意了吗？”

“小禾，别任性了。”季如茵耐着性子，“我问过顾家的意思，他们都对你很有好感，你成天什么事儿都不管，也不清楚家里的情况，听妈妈的，趁着唐家表面还算光鲜，跟顾家联姻简直是百利无一害，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唐嘉禾怒极反笑：“季女士，您可真有意思，怎么叫‘无一害’，我受了害，还是我不懂事了？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婚姻自由？！”

季如茵静了一下，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讨论：“好了，这些都能等你回来再商量，你什么时候有空？”

“没空，最近都没空。”唐嘉禾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果断地掐掉电话。这才发现手脚早已冰凉。

稻草人从口袋里偷偷摸摸地钻出来看了一眼，见唐嘉禾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立马又缩了回去，生怕发出半点动静引火上身。

但很显然，火不至于烧到他一个可怜巴巴的玩偶身上，但另一个倚在窗口看风景的非完全无关人士成了炮竹筒子此刻的阴阳怪气的发泄对象。

“你不是说有什么急事儿么，她可着急了，急着把我卖个好价钱呢！”唐嘉禾又委屈又愤怒，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我就不该接她的电话，就不该理她，也不该理你！”

顾宥庭猜到大概，但无端被炮火炸到，一脸无辜：“跟我有关？”

唐嘉禾冷笑一声，凉飕飕地说道：“无关？你以为把我卖出去的价钱是谁来出？”

“顾家出。”顾宥庭想了想，“这么说，好像确实跟我有关。”

唐嘉禾赏了他一记白眼，独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

眼看着他愤怒又烦躁的样子，顾宥庭竟也觉得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烦乱，他不太理解：“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如此抵触。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再说，我配得上你，联姻难道不是顺理成章？”

这话就好像点燃爆竹的那一丝星火，唐嘉禾缓缓抬起头，眉头越皱越深，脸上浮现出震惊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怎么就顺理成章了？你们把什么都安排好了，然后通知我一声？凭什么呀？凭什么都由你们来决定？就算是搭伙过家家，也得问问我想不想玩儿吧！”

他越说越激动，以致于最后两句是吼出声的。

嘶吼出声，就好像鼓胀的气球被瞬间扎破，愤怒被漫涌上的委屈替代，唐嘉禾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自觉地就涌出来了。

他深深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手背用力地往脸上擦了两下，倔强地咬紧了嘴唇没让呜咽声溢出。被气哭已经很没面子了，要是再发出声音，就真的丢人丢大了。

可这也没什么用，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流似的停不下来，这边刚擦干那边又落下来。反正已经丢了人，干脆做一回逃兵，不管顾宥庭心里如何看不起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抱歉。”顾宥庭有些别扭地开口，这种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有些陌生。无论是曾经位高权重的王爷，还是后来成了地府不问世事的鬼，能让他道歉的机会都是屈指可数。可现下这种情况，他除了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一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顾宥庭突然后悔，早知道不该答应阎陵走这么一趟的。

他顺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丝巾递给唐嘉禾，本是好意让他擦个眼泪，好死不死拿的是唐嘉禾刚刚送给他的爱马仕春夏最新款。

唐嘉禾剜了他一眼，接过丝巾，胡乱塞在口袋里，不大客气地送给顾宥庭一个干脆利落头也不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