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不到你，是吗？”唐嘉禾又问了一遍。
顾宥庭不想解释，干脆半真半假地敷衍：“对，因为这是在你的梦里。”
“我的梦里？哦对，我刚才就想问……”唐嘉禾喃喃道，“你到底是我梦里的幻觉，还是来到我梦里的顾宥庭？”
没头没脑的话跟绕口令似的，他也不等顾宥庭再答，犹犹豫豫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手掌穿透身体的灵异事件没有发生，唐嘉禾愣了一下，感受到掌心碰触的确实是顾宥庭宽厚的肩膀，于是顺势捏了捏他的胳膊，触感真实，还很有弹性，非常好。
下一秒，他忽然恶向胆边生，拇指食指一个用力，毫不客气地往顾宥庭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顾宥庭吃痛，大声喝斥：“放肆！”
放肆的唐少爷一向无法无天，但与顾宥庭鹰隼般的目光相撞之际，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干了件缺德事儿，冲着顾宥庭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然后他偷偷往外探了一眼，那两列脸上只有纸制表情的金童玉女果然浑然不觉，只顾着一边唱着童谣，一边咯咯笑着继续往前走。
“哇，你是实体，但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也就是说等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揍晕，然后带我逃开梦魇？”唐嘉禾激动地问。
“所以你刚才讨那么个嫌只是为了确定我能带你逃开？”顾宥庭对唐嘉禾的怀疑非常不满，连带着他那句不太诚心的道歉都嗤之以鼻。
还说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就像是这个梦境里的bug，金手指，无敌状态，我还不得抱紧你的大腿？”唐嘉禾声音渐渐低了，带着点自嘲，“噩梦嘛，谁没做过，但真实到这种程度的真的是梦吗？我都怕我醒不过来了……”
有这觉悟，看来还不是很傻。顾宥庭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怕？我怎么没觉得你在怕？”
“我装的……直接表现得瑟瑟发抖那多没面子！”唐嘉禾挤出一丝苦笑，“其实我怕得要死，硬撑着呢，怎么样，我演技是不是挺好的，能拿影帝吗？”
非专业评委顾宥庭摇摇头：“啧，略有些浮夸，不够自然。”
这人蹬鼻子上脸，评价地真是不客气，又颇为自得地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要被吓得哭鼻子了吧？”
“……”
唐嘉禾很少被人说得哑口无言，这会儿舌头竟然打了结，因为不可否认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梗着脖子，挺不服气：“害怕不正常吗？很丢人吗？”
他尾音略颤，倒不是怕的。因为轿子打了个磕蹬，随后停了下来。
脸上凝固着笑意的金童玉女打开轿门，一边一个僵硬地伸出手就要将唐嘉禾拉扯下来。
唐嘉禾连忙看了一眼顾宥庭，低声求救：“我怎么办，大腿……”
大腿·金手指·bug·顾迅速在他手腕上结了一根红绳，然后摆摆手：“行了，放心吧……”
放心？唐嘉禾暗想，我心没那么大，还真放不下……
眨眼之间，唐嘉禾已经被拉到一个祭坛面前，祭坛下面是巨大的血红色法阵，红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浓烈的黑雾一圈一圈地围绕着祭坛打转，圈子越转越大，直至将唐嘉禾一并笼罩进来。
法阵里的红光倏地变亮，几条射线直直地穿过祭坛，直入天际。不，那不是他所认识的“天”，只是一个阴沉低垂的穹顶，像一个巨大又脆弱的鸡蛋壳。与此同时，原本仅有几步之遥的那顶轿子和童男童女突然烧了起来，火势之大，完全没有扑灭的可能！
手腕上绑着红绳那处传来隐约的灼烧感，唐嘉禾心里暗惊：糟了！顾宥庭！他的“大腿”还在里面呢！
然而下一秒脑袋里传来了顾宥庭的声音：“多谢惦记，但别发呆，他出现了。”
唐嘉禾还来不及感叹一句大腿不愧是大腿，神通广大，还能跟他意识通话，便立刻又被眼前景象吸引了注意——
黑雾聚于祭坛中央凝成实体，然后渐渐散开，唐嘉禾看清了那团黑雾的样子。
不同于他想象中的那些魑魅魍魉，甚至还没有刚才见到的NPC那模样有视觉冲击力，非要说的话，倒有些像倩女幽魂或者画皮。
那玩意儿裹着相当精致的皮囊，五官好似照着严苛的标准捏出来似的，俊美艳丽，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过于玲珑精巧，像个假人。
“假人”瞬间逼近唐嘉禾，将他吓得后退了小半步。
仅只有小半步，因为这玩意儿扣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想逃离的动作。
“假人”的脸上露出丈量地刚刚好的“假笑”：“别害怕，我不要你的命，只是问你借个东西而已。”
他发出的声音阴沉又诡异，并不是单纯的狠厉，而是一种由多种声色语气情绪糅合混杂在一起的，喑哑又粗涩的不和谐声调。
像是一支野鸡合唱团毫无默契地在嚎叫着一首走调的哀曲。
说完这句话，“假人”直直地看向唐嘉禾。然后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他一只眼睛仍旧盯着唐嘉禾不动，而另一只眼珠，正骨碌碌地朝他周围扫视。
这副怪异的表情完全不是正常生物能做到的，唐嘉禾胆战心惊，然后发现，不仅是眼睛，这玩意儿脸上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块肌肉，都可以做出单独的，与其它部分毫不相关的表情。
唐嘉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要……什么东西？”
手腕上的红绳又传来温热，脑袋里顾宥庭的声音和面前这怪物同时说出了答案：“魂。”
唐嘉禾不吝夸奖，不愧是大腿，什么都知道，但是抱歉，我的魂已经被吓飞了——
顾宥庭在他脑子里回应道：“三魂七魄，没这么容易全部吓飞的。”
唐嘉禾颤颤地问：“不全部飞，飞一两个会怎么样？”
顾宥庭：“不怎么样，性命无虞，不过……失魂症你听说过吗？”
靠，这玩意儿要让他变成傻子，还假模假样地说什么不要他的命！
唐嘉禾咬咬牙，忍着被扣住的肩膀上传来的凉意，义正词严地拒绝：“我不借！”
瞬间，怪物脸上挤满了各种表情，愤怒惊讶怀疑嘲笑不满……就好像——好像很多人挤在这一张脸上……
要不是现在情势危急，自己还被拿捏着，唐嘉禾高低也要评论一句：这张脸还挺热闹的。
这东西拼接似的面部表情还在九转十八弯，手上动作却十分敏捷，扣住唐嘉禾那只手愈发用力，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他的面门，尖利的手指眼看就要刺破眉心。
怪物没什么武德可以讲，借不到的就强抢。
唐嘉禾大叫了一声“顾宥庭”，然后本能地后仰逃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挥手打开了怪物扣在他肩上的手。
那东西愣了一下，疑惑奇怪愤怒恐慌的语气一并混入：“你为什么能动！织金嫁衣怎么会不起作用？！”
说完，那张脸变得无比狰狞，浓烈的黑雾再度环绕。唐嘉禾仿佛听见了黑雾之中传来低哑的嘶吼和呜咽，而后这东西速度极快，瞬移到到唐嘉禾面前，利指再度伸出，直指眉心——
额头传来尖锐的刺痛，唐嘉禾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悲伤地想着完了，这东西会给他脑袋中间开个洞，像妖怪吸食脑髓那样把他的魂吸走，他从此以后就是一个傻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只觉得一股大力拉到身后。顿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只见顾宥庭挡在他面前，并指为刀，抬手削去了那东西伸长了的手指。
这怪物哀叫着往后退了两步，畸变扭曲的表情此刻倒是痛苦地很统一。他似乎意识到这里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顾宥庭等的就是这一刻，这东西要取魂，一定会强行结契。幸好他早有准备，以红绳为媒介，将这东西与唐嘉禾的契约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才方便在这个混沌的空间施展手脚。
唐嘉禾被拉离了暴风圈，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刚才被指尖刺伤的地方——半点痕迹也没有，疼痛感也不复存在。在确定自己的魂还健在，他没有变成傻子之后，迅速将那件还穿在身上的红嫁衣脱下扔到一旁。
这个做法似乎让眼前正与顾宥庭缠斗的怪物十分痛苦，初见时秀美的脸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度狰狞的面孔，那仿佛捏出来的皮囊正在微微鼓动，好似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壁而出！
黑雾再度升起，将顾宥庭和那怪物一并裹了进去。但在此之前，唐嘉禾看清楚了，从那东西身上往外涌出的，是无数大大小小的黑色悬浮球，齐齐地向顾宥庭所在的那处炸去——
唐嘉禾不免担心，金手指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明明可以偷偷王炸，为什么想不开非要明牌？
腐败和灰尘的味道越来越浓，清脆的碎裂声和呻丨吟声隐约可闻，这让唐嘉禾更加提心吊胆。然而不等他多想，那团绕在外围的浓雾也凝结成大大小小的黑色雾团，一部分朝顾宥庭砸去，一部分朝着唐嘉禾直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