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刚刚踏出瑞年宫，怀中青凤玉佩轻轻一鸣，几道流光在前交织组成几个拳头大小的字，几乎要扑到她脸上：

“要事相商，速回！”

楚眠吓了一跳，这是风芷音联系不上她，才给她留了提示么。

在特殊的灵空间里，外界的灵息估计无法传进来。

至于自己失联了多久……楚眠一边想一边拿出玉佩。

仰头望天，完全没印象。问棉花，这家伙更是不知何年何月。

楚眠沿着沙丘走了一段路，呼唤数次，却一直没能收到风芷音的回复。

正好她也有事找风芷音交代，先找到人再说。

楚眠眯眼望着西倾的太阳，橘金色的光芒在她眼中分为一束束细线，延伸出去寻找着可能的目标。

神识扩散覆盖周围百丈，只要是地上的一草一木，一人一虫，任何动静都逃不过楚眠的眼睛。

如此走走停停，遇上人便停止神识探知，伪装成普通魔修平稳路过。

直到一次没能走成。

因为有人问她：“见过画像上的女人吗？”

楚眠脚步略顿，认出画像上的人和风芷音有几分相似，目光扫过浅草边蹲坐的男人。

这一带不知是否常有雨露滋润，生着浅浅青草，草中央还有一洼小水塘，有人在此休憩也不奇怪。楚眠只是路过取水，注意到了男人或许是个魔修，却也没想会被搭话。

因为男人实在是……太憔悴了。

垂至地面的长发蜷曲泛灰，胡茬青黑凌乱，宽大衣袍下隐隐可见凹凸的骨架线条，唯一能看的脸上也是伤痕遍布，挤占了该有的血色和生气。

他朝楚眠举着画像，却双眼紧闭，听没人回答便放下了手，好像多举一会就会浪费他的力气似的。

楚眠却有种不得不回答的感觉：“如果我说见过，你会怎么办？”

男人看也没看她说：“那你留下。”

“如果我不留呢？”

“那就走。”

“……”

男人静静坐在原地，说话声不大却清晰，仿佛一切动作都是为了节省体力。楚眠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但见衣摆之下，男人脚腕处被上了镣铐，粗砺边缘磨破皮肉，将还算白净的鞋袜染上一片殷红。

楚眠走到他身前，盯着的却是他的脚腕：“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找画上的这个女人吗？”

男人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了面部表情，楚眠却觉得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盯着那对脚铐，果然不出片刻，听见他说：

“帮我解开。”

“解开了，你就告诉我？”

男人没回答，锁链声窸窣作响，他已经朝楚眠伸出双脚。

“要怎么解？”

“你不是魔修吗？”

楚眠思考了下魔修应该怎么做，指尖催动魔气间，面前的男人仿佛被什么庞然大物压住，当即翻滚在地，喉中发出破碎的惨叫。

楚眠赶紧收回魔气。

失败了，没控制好体内的魔息。

可能她会引息、化息，可那是魔令本身带有的魔息本源，威压足够压倒一片魔修。

她要用自己引入的魔气，要比一般的引气困难很多，因为魔令的魔息太过强势，会影响她正常的引气过程，楚眠也无法凝结出自己的魔息。

正常的引气境吐纳法，应是引气入体，归于息田，气动而出……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啊！

楚眠内心挣扎间，地面的男人方从那一瞬惊魂中缓过神来，他咽了口唾沫，仍闭着眼，头偏向她这边问道：“你……不会引气？”

“……”

“刚才的那是怎么回事？”

“……”

男人对陷入沉默的少女没了辙，从地上坐起身，慢悠悠道：“我虽不是什么领悟高绝之人，修炼心得还是有的，你可要听一二句？”

楚眠没应声，但听到这，缓缓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是想找靠谱的魔修组队，观察他们的运气运功方式，顺利的话便向其讨教的。

男人以自己的脚铐为例，教楚眠如何引出入体的魔气，并切断锁链。

楚眠跟着他的话，试了很久也没有成功。

这下男人也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他抬头问：“你为什么会在狱寒叶？”

楚眠觉得他在嘲讽，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找画上的女人？”

“等会你就知道了。”

“等会？你要做什么吗？”

“找人。”

“可你走都走不动，这么久来这个地方的人只有我，你要怎么找？”

“那就等人。”

“……”

楚眠决定离他远点冷静一下。

她走到十步开外的草丛边，那边的男人已经恢复如入定老僧的状态。

她也不再管他，继续练习引气和吐纳的方法。

其实只要将自己的息田和魔令融合，便能获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息和魔气。但楚眠不会那么做，甚至在排斥魔令对修炼的影响。

她更重视通过自己的辛劳付出得到的东西。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际已可望见淡蓝色的疏星。男人在那静坐了多久，楚眠就在另一边修炼了多久。

心里有两个声音纠缠不休。一个大叫危险让她赶快离开，另一个让她留下不要走。

楚眠又多等了一会，与风芷音有关的事情，她也想看看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楚眠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远处走来两道人影，一男一女，根本没注意到楚眠，两人径直走向那方岿然不动的男人。

鼻尖倏尔掠过一抹血腥味，楚眠起身戒备时，那两人冷不防将男人踹倒，开始对男人拳打脚踢，暴行的同时还一边辱骂，男人痛苦的闷哼，凶狠的肉击和不堪入耳的骂声混杂在一起。

“让你找人，你就躲在这偷懒？！没用的废物——”

“知道那女人身上的东西有多少人垂涎吗？要是被人抢先，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不过是个下贱的奴隶，就该摇尾乞怜，乖乖听主人的话，为主人献上一切，否则——”

“等一等。”温和的女声打断了他们，楚眠借着星光看清两人怨毒而狰狞的脸，“能否向二位打听点事？”

她手无寸铁地靠近，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问完之后，你们再继续。”

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突然出声：“她想加入你们。”

声音沙哑而虚弱，但在场的三人都听到了。面前的男女相视一眼，打量楚眠的目光多了份评估与审视。

楚眠：“……”

还是吊梢眼的女人先开了口：“你？你能做什么？”

我只是来打听事情的呀。楚眠欲哭无泪，转而将这口锅往地上的男人身上扣：“我可以帮你们监视他，不让他偷懒不干活。”

说着一只脚踩在男人手腕，男人顿时发出吃痛的抽气声。

见那两人面露犹豫，她眼含泪光，垂头低声下气道：“我刚来狱寒叶不久，不认识路，不清楚的事也有很多，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生存下去，两位哥哥姐姐看起来实力高强能打又靠谱，让我加入省事轻松没负担，打杂的事我都能干……”

她两眼一闭，仿佛用尽毕生的勇气一般哀求道：“你们看天都黑了，我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呀，哥哥姐姐再不济就收留我一晚吧！”

那边的两人又对视一眼，可能从楚眠身上看不出任何有威胁的地方，未多时，生着长长虎牙的男人转过来说：

“那好吧，可以留你一晚。记住，可要看好这条脏狗——”

他一脚踢出，将努力想要撑起身的男人再次踹翻在地，听着那声痛叫语气森寒：“若是敢打什么主意，你也会变得跟他一样，明白吗？”

楚眠老老实实点头。

随后那对男女选了个附近的位置，开始做过夜的准备。他们口中的奴隶男人被勒令汲水，楚眠还真的站在一边紧盯着他，俨然一副监工的姿态。

楚眠：“你想做什么？”

男人颤颤巍巍提着水桶，走动间锁链伶仃响动：“你想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还是找那个女人，不如留下，他们目标和你一致。”

楚眠眼皮一跳，心思被看穿了啊。

她看着他一步步艰难走着，孱弱身躯上新旧交错的伤和手里的重量像是让他随时都能倒下。

就在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时，一双手扶住他的身体，随后手中沉重一轻，让他痛苦难忍的存在被交接到了少女的身上。

楚眠接过水桶走在他的前面：“一个问题。”

“……行。”

“你们要找女人身上的什么东西？”

男人眼皮动了动，却还是没睁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声音压得极低：“……钥匙。”

楚眠一脸不解：“什么钥匙？”

男人不说话，停下脚步，晃了晃脚铐之间的锁链，却不慎牵动脚腕伤口，锁链哗啦声和男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一同传入楚眠耳中。

楚眠看他一眼后回过头：“别找我了，我解不开。”

如果早些时候帮他解开的话，他是不是就能从那两人身边逃走呢——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闯进楚眠的心头。

她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再度发问：“你和那两人是什么关系？”

“主人和奴隶。”

“我不是说这个，”楚眠微微摇头，“我是想问，你怎么会成为……落到他们手中？”

“巢宫之主位置被夺，被种下奴印，套上脚铐，誓死侍从。”

“奴印在脚铐上？”

“没错。”男人话语里多了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满意。

“那你更不该找我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驻扎的地点，楚眠把水桶还给男人，看着几缕苍灰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消瘦的脸。

男人听到她的话后无言片刻，迎着风，嗓音低沉而沙哑：“你不想帮我解开吗？”

你不想解开吗？

你不想用自己的力量解开吗？

你不想学会掌握这份力量吗？……

那声音随风落到耳中，逐渐变得缥缈悠长，在楚眠的脑海中来回盘旋，她的嘴唇忍不住开始颤动：“我……”

那好像是自己原原本本的心声，充满了自己最为渴求之事，最真实的情感。

男人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出神，继续道：“我可以教你，只要你愿意帮我。”

“可是……”

男人朝她扯了扯嘴角：“没有可是，就是你了。”

楚眠干笑了下。

那边已有怒骂着让男人去烧洗澡水的叫喊声，他却不为所动，面对楚眠问道：“叫什么名字？”

“……楚睡。”

“哦。你叫我沙槐就行。”

沙槐说完，转身便朝主人那方走去。

“等等。”

沙槐因为少女的喊声脚步略顿，他本来走得就慢，所以当少女追来在他的脚前俯下身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楚眠取了头巾，撕下一块涂了药，将不长不短两段布条仔仔细细覆在沙槐的脚腕，将那血肉淋漓的伤痕掩去。

少女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眸望着他：“敷半个时辰就好，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了。”

沙槐不禁啧舌。

之前少女戴了头巾，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让人提不起探究的心思。如今能一睹真面容——

他脱口而出：“你还是把脸遮起来比较好。”

“？”

“看上去，像是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

楚眠对他睁开的灰色眼眸更感兴趣：“你的眼睛，能看见？”

“只能在很有限的时间里，看见很有限的范围。”

楚眠离他远了几步，见他比常人要浅的眼珠子确实跟着自己在转，连连称奇。

沙槐重新闭眼，对她的小孩行径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