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灼热炙肤，风却是刺骨的冷，令人极为不适。
楚眠戴上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钻出帐篷便看见那道清凉的水色盘坐在地，摆弄着五花八门的法阵。
歧兰看着阵中摇摆不定的指针，解释道：“为了方便凑人数，高阶巢宫的入口通常数量不定，分散各地，但也有一定的变换规律，我已经算好了灵力法阵的术式，你来算律术法阵。”
楚眠点点头，折了一根树枝开始在沙地上写写画画。
律术的占卜术式主在推演与预测，只能得出各个可能方位的大致概率，加起来得有几百个结果。
在楚眠写到手酸的时候，一股热流从她的鼻中涌下。
她赶紧捂住，看见指尖洇染的鲜红。
歧兰见她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楚眠取下头巾擦着血迹：“没事，天气原因吧。”
歧兰用清濯术洗干净她的头巾和脸，还是帮她把了脉，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圈出楚眠术式里的几个地点：“先去这几个看看吧，几率最大。”
这时，风芷音掀开帐布，悠声道：“我就不和你们同路了，以后要收拾谁可以叫我，我来看热闹。”
不管两人什么反应，她扬了扬手里失去光彩的符箓，一边扭着肩骨一边道：“也该去活动活动筋骨了。眠儿妹妹，后面玩腻了，我再来找你。”
楚眠扬起笑脸：“那，芷音姐姐玩得开心。”
风芷音把一块通信玉佩交给楚眠，妃色身影消失在金亮的艳阳下。
十日后，踩点全部扑空，楚眠和歧兰来到下一个目的地。
已有几人候在此处，而且都是实力不俗的修者。有人过来搭话，他们才知道这里即将出现酉时区人字级别的巢宫。
敢挑战酉时区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歧兰感知了下那边人的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初期的层次。
不过他一直没落下修炼，有律术和原来的底子加持，也能在这些人里面排得上号。
组队也并非全看修为，攻略成功后撕破脸皮的争夺才是重头戏。
歧兰没让楚眠参加，说等他先去探个究竟。
楚眠答应下来。
……
时间似乎在倒流，方才还是晨雨潇潇，如今曙光正要破晓，一抹霞线点亮墨灰的天盖。
或许，等倒转到酉时，巢宫入口的碎片便会出现。
楚眠摸出几道增强体魄的灵丹，问了歧兰用法后服下，转头掩住又流下来的鼻血。
为了不显眼，他们没搭帐篷。楚眠在一旁看着歧兰做符箓，比书上的还要标准规范。
浑浊黑夜不见一丝光亮，却也无人点灯，不然很容易成为沙漠凶兽的靶子。
打发时间之余，歧兰总算想起问楚眠要不要给迟阕留几句话，她犹豫一会还是算了。
终于，夜色开始异变，四周生出不稳的力量波动，攻略者个个整装待发，均想率先抢到名额。
歧兰在楚眠周围布下防御法阵，把自己的命炎符递到她手上。
楚眠念了一段消灾的律术咒，道：“你太夸张了。”
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正抬脚时，嗅到一丝异样的气味，瞳孔顿然紧缩。
像是被越来越集中的能量吸引一般，千军万马踏过沙地的声音夹杂在紊乱的风声之中，灰暗的前方，庞大黑影以惊人速度涌了过来。
那是一群巨型蜥蜴，每一匹都足有三人长，漆黑鳞片光滑油亮，獠牙咂动间发出阵阵嘶吼，卷来腥腻浓郁的死气。
“幽冥蜥！”有人高呼一声。
此时，一块耀眼光影在蜥蜴群的中心出现，渐渐凝结成“酉·人·秋”的字样。正是巢宫的入口。
楚眠连忙对歧兰说：“不用管我，我会隐藏气息，不会被攻击的。”
歧兰又确认了一遍防护阵，飞身投向黑云般的兽群。
比起对付幽冥蜥，攻略者均是优先逼近巢宫的入口，却还是有不少被拖住了脚步。
交战片刻，在场之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些蜥蜴的生命力异常顽强。
歧兰后来居上，数道大型法阵覆住整片暗潮，涌出的尖棘丛林钉住凶兽要害，那些被刺中的纷纷张口吐火，随后失去灵智一般僵滞在原地。
他察觉到什么，屈指震碎蜥蜴的魂魄，那埋在深处的精巧阵光顿时熄灭，一缕微不可察的魔气流溢而出。
“傀儡术？用这么少的魔气操纵这么大的蜥蜴，可真是了得。”有魔修叹了一句。
其他人也注意到这机关，接连除掉挡路的蜥蜴，成功挤进巢宫入口。
歧兰又捏碎剩下的傀儡法阵，把魔气拢到一处，注入探测法阵，若有所思。
另一头，楚眠坐在一个沙堆上，遥遥看着那边的战况。
静默间，只听“乒”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撞到隐形的防御罩上。
这声音似曾相识。楚眠一跃而起，以神识探查周围。
——空中飞着一个眼熟的眼珠子。
惊喜之际，楚眠努力朝那边传输意念，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她铆足力气，在脑内用最大的音量喊道：“司月迪！”
还接连喊了几十次。
“谁啊？！不想活了？！”
终于，几段沙沙杂音之后，暴怒的男声在楚眠头里炸开：
“谁啊？？搞坏老子的傀儡好玩吗？！”
楚眠对目傀连连招手，那眼睛状的花纹却充满了嫌弃，跑得越来越远。
楚眠继续用最大音量道：“我是楚眠！我来找你了！你是在巢宫里吗！”
男声：“……啊？”
楚眠：“嗯嗯。”
“啊？”
“是的。”
“啊？”
“你没听错！”
目傀一下子刹住，随后长了腿一般溜走。
“等等！”楚眠急忙道，“你不是说要分我材料，还要教我傀儡术吗？”
脑中的声音已经变得遥远：“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仅脑子坏了，记忆力也不行啊。”
楚眠直接冲出防护阵，正巧，歧兰也朝这边赶来。
她指向空中喊道：“歧兰！那个！那是司月迪的目傀！”
歧兰抬手放出一道缚阵，可那目傀立马裂开来，渣子漫天飞散。
楚眠疯狂抖着自己的头发。
“无碍，”歧兰把一道探测阵摆在她面前，“这个也能找到他的位置。”
这是一个追查魔修的法阵，数不清的微弱光点之外，还有许多明亮的光团。
楚眠疑惑道：“酉时区，好多巢宫里都有一样的能量反应啊。”
“障眼法而已。”
歧兰说道，又取了新的目傀碎屑做对照：“现在能够准确定位了，人字秋季六座，都有。”
“刚才的巢宫有显示季节吗？”
“秋季。”
“……撞大运了。”
“毕竟是修术与律术结合起来的测算结果。”
说罢，歧兰向后望了一眼：“现在入口还未关闭，我先去擂台看看。”
楚眠自觉回到防御阵里藏好。
巢宫详细的易难分级，首先按照低中高三阶的十二时辰、地人天三字分区排序。
其次，这三十六类宫群之内的二十四座宫殿皆以节气命名，分属各个季节的六个节气分为六个等级，四个季节相互之间则没有等级之分。
对于方位不定的中高阶巢宫，老手都知道如何预判时区和字别，而四季随机出现，只有在入口打开时才能知道是哪个季节。
至于最后能进入哪座巢宫，由攻略人数决定，须与时区、字别、节气三种序数之和相等。
只是，并非进了入口便直接进行匹配，攻略者需得先在过渡擂台上比试一番，规定时间内留在擂台上的人才有资格决定目标巢宫的等级。
少则添人，多则踢人，弱者服从强者，少数顾虑多数，纷争不断。
无形的时间牢笼下，化敌为友，转眼又反目成仇，这是太虚联盟那帮人的恶趣味。
这些都是作为新手的楚眠和歧兰从风芷音那里听来的，还是在一大堆废话里好不容易拣出来的信息。
风芷音来狱寒叶已有六年，攻略经验相当丰富。而汀乐仙子之名早在十几年前便传遍修界。修士的真实年龄，当个谜就好。
楚眠等了两个时辰歧兰也没回来，看来是已经进巢宫了。
高阶巢宫的攻略时长多达十几天，一时半会也等不到。
楚眠决定进夜婵里修炼魂术。
如今她的精神力量已经比一年前凝练了许多，操控的精准度也在稳步提升，虽然进入亡灵记忆能增强力量，拓宽识海，可她毕竟是凡人之躯，已经基本接近饱和，只能从韧度和精确度下手。
练习之时，她顺便把识海里散布的白色火焰梳理了一遍，这些能量晶子便多了几分精纯浑厚。
杂念除尽，楚眠缓缓睁开双眼。
巫醒正在她侧方两丈远的地方闭目养神。还是那身黑袍和高马尾。
遇到歧兰之后楚眠就没有来过亡灵空间，她和巫醒也有半个月未见了。
巫醒其实并不是一个活泼的人，但是每次来到这里都满心新奇，也逐渐显现出了和外表年龄相符的生气。
楚眠问过巫醒年龄，他十分为难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察觉到她修炼结束，巫醒也不再装雕塑，一腿盘起，问道：“眠眠，最近还好吗？”
楚眠微微笑道：“进展很顺利，有朋友来帮我了，而且是很可靠的朋友。”
巫醒一手托腮，拖长语调“嗯”了一声，颇为遗憾地道：“可惜我没法来找你，我不能随意出去，也不能随意使用力量，一旦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楚眠以为他在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我在的这个地方也不好来。”
巫醒看着她的神情不变，却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轻柔目光有些低落。
楚眠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说过你也会魂术，那能和我比试一下吗？或者说指导我一下？”
这是楚眠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空间使用力量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巫醒愣了一下，双眉弯得恰到好处：“我说的力量并不是魂术。我也没有好好练魂术，恐怕不及你。”
“那我们可以一起练，多学点东西多点保险。”楚眠提议道。
巫醒笑意中的无奈加深：“抱歉哦，其实我的资质很差，只会最基本的那几种，虽然能用其他力量补足吧……”
“可我不想用，也不想练。”他稍稍转开脸，话音低了下去。
“为什么？”楚眠心里攀上一股不明所以的难受。
巫醒闻言抬首，又恢复了平常的笑颜：“因为这种东西会强行改变别人的意志，那多无趣呀，还是原原本本的，随心自在的人好。”
他怕楚眠心生芥蒂，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会一种很特殊的魂术，该说它方便好呢，还是奇怪好呢……”
楚眠接过话头：“是什么样的魂术？”
“嗯……就是可以把一段记忆传给某个人，一个接一个，不间断地传下去……”
“那和我的亡灵很像呢。”
“这么一说也是，”巫醒转了转眼珠，“不过它的使用条件很特别，而且不需要任何媒介。”
楚眠点头，说不定巫醒的魂术知识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巫醒一定是一个对巫族至关重要的人。
正想着，她突然感到外面有异样，于是匆匆起身，向巫醒告别。
巫醒习以为常地朝她挥手：“快去吧眠眠，我也该醒了，还有事情要做呢。”
“注意安全哦。”他看着变得虚幻的少女身影，又添了一句。
“你也是！”人影溃散，那清脆的尾音也泯灭于昏暗之中。
——依然是苍茫的暮色，比冰点还低的体感，唯有隐形防护阵的沉稳气息包裹在四周。
楚眠猛然回神，发觉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攥在手里的命炎符已经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