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正想回到两人身边，背后猛然升起一股骇人的寒意，紧接着是坚硬物体破碎的声响，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咔嚓咔嚓……”

如同冰块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尖利，钻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测试台的中心已经裂开一个大口，本在洞穴深处流动的荧光渐渐溢出，化成一道道如云似海的烟雾，缭绕在圆台及其上空。

在那云雾之内，隐约闪烁着一团黑紫色的光，诅咒与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如若那永不见天日的牢狱中，最幽闭最深处的灼灼焰光。

徐徐游动的光逐渐凝结成形，摇晃着的暗炎勾勒出一柄弯曲的巨大武器，仿佛千百年来便沉寂于此，正不甘而执拗地卷动着怨毒的火舌。

观众席上，众人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被不断放大。

离得近的人可以见到，那自巫神源脉中苏醒的诡谲器物，乃是一把形若眉月的巨型镰刀。

镰刀近成人高，冰银色的刃面上血色的纹路时隐时现，像是有生命力般地在争夺呼吸，饱满的弧形刀身在日光灼烧下愈发透彻耀眼，势要与头顶青阳争辉。

这还不算完，那月形大刀的刃锋对准前方，一阵阵足以撼动大地的波动奔涌而出，空气在被挤压被切割之间发出凄厉的嚎叫。仓促升起的最后一层防护屏障也被冲破，整个测试场地顿时狂风大作，人们纷纷曲身抵挡。

而更令他们惊惧的是，有一道扰乱心神的诡异力量同时袭来，穿过耳膜在脑中狂轰滥炸，不少观众直接瘫软在原地。

在最前方守卫的几名巫官第一时间朝镰刀冲去，种种律术一同释放，缭乱的光华覆盖全场，极力抵挡那奇异武器毫不停顿的攻势。

然而不出片刻，便接二连三地在穿透大脑的精神攻击下败下阵来，持着手中巫器匍匐在地，丝丝血流从七窍滑落。

高台上的人也迅速开展行动。身着藏蓝长袍的神官分成两队，一队联合管理人员保卫与疏散民众，另一队飞身而下，唤出巫器各显神通，或与镰刀对峙，或尝试封住其行动，然而情况也比刚才的巫官好不了多少。

巫辛神司也在立在高台最前端，操控着巫兽参与乱斗，既要与各位神官配合，又要护好观众席和测试场，一时也有些束手束脚。

巫律神还没有动手。

狂风渐止，楚眠放开她护着的几名学员，从置物架滚落的物品中站起身来。

巫官和神官动作极快，方才的冲击和飚风数息之间便被挡下，可他们离测试台很近，遭到了不小的波及，少女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未凌乱。

教师和学员显然更怵那道莫名的精神攻击，面色痛苦难耐，楚平慈也捂头坐倒在地，楚眠赶紧上前搀扶。

歧兰倒是神色如常，正给周围的人一次次施清静律术。

楚眠见不少人身上还是有擦伤和割伤，把楚平慈交给她的药包打开，分发出去。

“灵魂神志类的术法，可是千年前就被尽数焚毁的禁术……”

“这古怪的镰刀竟能直接攻击神志，真是邪门……”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镰刀，这真的是这个世上存在的东西吗？”

学员们窃窃私语，接着被教师催促着离开此地，楚眠也打算先把楚平慈送出去。

走了几步，她看到一旁的歧兰面色沉重，置于胸前的手紧紧攥着袖口。

他背对着她们：“你们先走吧，我稍后再到。”

楚眠把楚平慈交到一名教师手上：“老师，我弟弟就拜托您了。”

楚平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茫然的眼中倒映着少女坚定的面容。

楚眠笑着目送他离开，而后快步追上歧兰的背影，他正在吟唱飞行律咒。

她凑到他身前小声问：“你是要去巫律神那里吗？”

歧兰点了点头，口中咒语不停，把她推向出口。

楚眠又折了回来：“你去了之后，能有制服那把镰刀的办法吗？”

歧兰双眉紧锁，仔细思索一番，随后缓缓摇头。

楚眠笑了，转身朝测试台的方向走去：“那你自便吧，我也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歧兰还未来得及制止那道身影，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旋风止住脚步，他费力地撑开眼，只见几步远的前方，那把浑身弥散着冰寒气息的巨大镰刀挣脱了所有纠缠，直直朝紫裙少女呼啸而来。

“楚眠！”

歧兰喊出口，却不由愣在原地。

场地里剩下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肆虐全场的弯月巨镰此时静静浮在少女的面前，刀柄伸向她的手边，似甘愿臣服，又似附上诅咒。

能阻拦她们的人都已经倒下，暴风不息，震动不止，落石不断，却唯独避开少女周身的空间，保存好她的沉静体面。

楚眠认出来了，刀身上浮现的血红纹路里，有几道摇曳流转的巫族古文，即为镰刀的铭文——月镰·夜婵。

那些亡灵就栖息在夜婵之中，等待着她或是别人来相认。她只是先抢了这个名额罢了。

她即将拿起武器，却是为了保护别人。

可敌人是谁？她想要与谁抗争？

不管怎样，先让夜婵安静下来吧。

这么想着，楚眠抬手握住冰凉的刀柄，一种灵魂共鸣的曼妙感觉刹那间蔓延至全身。

熟悉的下坠感和沉湎感久久在心际回荡，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一张张脸的幻影，又如清浅的涟漪渐次散去，可是这次只要她想，就能追上去。

她向他们挥挥手，心里说了句“待会儿见”，便把与自己身量相当的镰刀飒爽地架在身前。

就像是所有不合时宜的力量由下至上被抽走一般，一度崩坏的秩序从混乱中拨回正轨，整片圆台空间霎时风平浪静。

楚眠深吸一口气，把积郁了一个月，甚至将近十年的浊气通通释放出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眼底此时闪过一抹金色的光彩。

这把镰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相信神殿和三司比她知道得更清楚。可是，目之所及之处，不论是台上狼狈落魄的人们，还是缩在席位下的人们，面上只有惊恐和迷茫。

而紧接着，看着一把把明晃晃的巫器对准自己时，她便明白了。

敌人是她自己。

楚眠将那刺目的光纳入眼底。

“住手。”

就在此时，一道带点暗哑的清润嗓音在场中响起。

楚眠循声望去，神冠华服的少年貌似冷玉，腰系红瑙茑萝花枝绥带，身姿端正挺立，正朝她走来。

看似无懈可击，楚眠却知道，那起脚的稳重掩饰了落脚的洒脱，是熟悉的步伐。

少年，或者说巫律神，抬手示意周围放下武器，随后在楚眠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身后跟着神色各异的歧兰和巫辛。

楚眠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轻声问：“是你吗？”

巫律神冷峻的眉眼顿时柔和了一瞬，将食指轻轻立在唇间，放手时又变得一丝不苟。

楚眠全身都放松下来，恭谨地道：“请巫律大人勿要忧心，小民这就把镰刀放回去。”

她本想把夜婵送回破裂的洞口，可是那里已经被办事效率极高的巫官们堵住，只留下一个小洞。

楚眠尴尬地甩甩刀柄，整把镰刀竟然直接化作一道绯红残影，钻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楚眠垂下头，不敢看别人的表情。

后方的巫辛神司突然冲过来，一下子抓住楚眠的手：“太厉害了！你是我们的大英雄！”

玄衣女子身形纤长，面容清秀，一颗泪痣颇具风韵，而那上方轮廓稍深的双眼里盈满了澄澈的欣喜：“这样可怕的东西竟然唰唰两下就搞定了，小妹妹你练的是什么律术？我现在还有点头晕呢！”

“神司大人，请不要说笑。有关灵魂心志类的自然是禁术，不知这名凡女是如何使的手段？”一名神官冷声提醒道。

“此等大事，还是等管理巫器和典籍的神司来了再做分辨吧。”

巫辛闻言顿了下，随即也收回笑容，拍拍楚眠的肩后退到一边。

此时，观众席已经疏散完毕，伤员们也有条不紊地送去治疗，清场的管理人员和巫官等待着下一步指示。巫律神只是令他们各自返回职位，做好抚慰和善后工作，又派出随行神官进行辅佐。

于是台中只剩下了楚眠、巫律神、巫辛、歧兰和两名记录神官。

一名神官犹豫着向巫律神提议：“巫律大人，是否要将这名凡女缚住，以防凶器再现……”

楚眠朝他一礼：“请不要担心，我保证它不会再出来作乱了。”

“你的话怎么可信，你敢说你不是专门来扰乱仪式的……”

那神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随后被歧兰拉到一边进行友好交流。

巫律神垂眼观察着楚眠的表情：“抱歉，让你遇到这种事情。”

楚眠摇了摇头，柔声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祸福相依，恐怕也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巫辛悄悄说：“可是神殿的占卜说今天的仪式是大吉啊……”

说完她似是恍然大悟，跺了跺脚回到一旁。

楚眠不解。

只见歧兰双臂环胸，微微咬牙道：“巫乙和巫丙可是随时挖着坑等着我们。若待会是他们来，便能看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不多时，两名金绣玄衣的神司翩翩赶到。一位是浓眉长须的富态老者，另一位则是雍容优雅的女子，二人躬身向巫律神行了拜礼，随后规矩地立在一边，等候谕令。

巫辛和歧兰看见那名婀娜而立的女神司，面色皆是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