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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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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的视线几乎齐聚到门口,无人不想探探这死而复生者的真容。

只瞧那小吏后,一道清丽消瘦的身影款步而来,其身着朴素,面容苍白,似乎饱受磋磨之苦,显羸弱之态。

“民女苏顺慈见过诸位大人。”

拜礼声过后,堂内竟是一片寂静。

列位官员互看看,眼下该是位活人,只不过这苏家表小姐是怎么活过来的,在这会审堂上问,怕会有不妥。这厢踌躇间,竟是无人说话了。

“苏表小姐并非罪犯,又大病初愈,还是坐着说话吧。”王绥之打破这沉默,抬手示意,“来人,上座。”

“多谢大人。”苏顺慈默着头,俯身作礼,稍带片刻,一把木质高座椅就被抬了上来,她正要坐下,王绥之又突然发问。

“听闻表小姐摔伤后不治身亡,眼下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苏顺慈掩面轻咳,一双杏眼垂下氤氲,她启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民女自回京以后,在家中多遭责待忌恨,外祖母她……”她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罢了,什么不治身亡,不过是有人为下毒杀我编出的名堂,想来是我命不该绝,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罢。”

高门大院内的弯弯绕,不是无人知晓,只是她这众目之下将话说得这般直白,难道要叫人同她一起痛斥个中是非?

这苏表小姐也着实愚钝了些,竟惹得口齿如剑的王侍郎,不知如何问话了。

“哪个死人堆啊?”列位下,旁观的三皇子突然开口。

苏顺慈就知道这厮要来耍混,她轻一侧转身体,对准李永成的方向,回话道,“城外乱葬岗。”

“既是在城外,未有户籍文册,你如何回的京城?这两日又靠什么生活的?”

这是想戳穿她?

李永成靠向椅背,手撑一水墨折扇,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应答。

“回殿下,民女在城外一处废弃小院修养了两日,听闻今日相府要为我出殡,便在路边借了一江南人氏温启颜的文册入了京,温姑娘现下只怕还因我被困在城外呢。”

好在她今早叫分舵带人在城外演了一遭,防的就是现在。

“还有人证啊,那不快去请来?”李永成轻摇扇风,看向王绥之,高案之后的主审便挥挥手,随人听命去了。

“三殿……”

“苏小姐为什么回来啊?”李永成打断王绥之的话,还是不愿意放过苏顺慈,“你说苏家的人都厌你弃你,既如此,你何不趁此机会逃走,带着母皇赏你的万贯家财,游乐世间,岂不快哉?”

“难道是,苏小姐对我二哥情根深种,不舍得走?”

堂中的气氛,因这一来一回的荒唐出格话,而有些凝滞。

苏顺慈就这般恭顺地站在木椅旁,停顿了好半晌,末了才抬起头,双眸如沉渊万丈,语气平缓道,“我心有忧惧,不敢回,却又不得不回。”

“三殿下可试过孤身流浪的滋味?要活着但又不是活着,天地茫茫,却独不知我的来路与去处。”

“人活一世,若失去身份,便如过街老鼠,无处可去。母亲临终遗言时,亦曾悔恨离家数载,断念亲情,困顿之时无人可依。”

“是以,我不得不重回相府,为着自己求存,也为了外祖父心安。”

一番话,许是情真,竟真叫李永成松了口,“倒是本殿下惹了苏小姐的伤心事。”

“不知来路与去处,”他轻声喃道,脸色忽然沉下去,“罢了,王大人审吧,本殿乏了,走了。”

及至门前,李永成又停步回看,“绥之,今日若不能结案,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该想法子保一保了。”

“谢殿□□恤,”王绥之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李永成也无所谓地摆摆手离去,看得出,王绥之并不太想搭理他,“表小姐落座吧。”

“等等,”突然,左都御史屈明哲抬手令一侧小吏拿来拶指①,“王侍郎,请吧。”

王绥之凝起眉,对官家女用刑虽有失妥当,但她若包庇太子一派,不讲实情,这刑具怕还是要用上一用。

“苏表小姐。”

苏顺慈抬起头,听着上头问话,“四月十四日,苏氏女眷进山祈福,申时之前,已全部下山,你为何会单独留下?又如何晕倒在案发现场房外?”

“我……”她苍白的脸色变得急切,交叠的手掌微微紧攥,“我欲往后山采摘山间野花作赏,不料突遇山雨,雨势来得太猛,我便想回寺中避一避,却撞见……”

“撞见程……程,”

“唤你来就是要问出实情,你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屈明哲皱眉低喝,他再次抬手令小吏上前,“苏表小姐该知道,呈堂证供,就算你闭口不言,在这儿也有的是办法听到答案。”

苏顺慈瞟了眼那刑具,残留的血垢似是经年沾染,只一眼,便叫她镇定的神情乱了色,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煞白,她低声喑哑道,“我,我说。”

“我在西偏院见到程二爷与程小侯爷在一厢房附近争执,二人不欢而散离开后,我一时好奇,便往前走了两步,却意外看见柳夫人在房中与一男子苟……苟合。”

“不知怎的,二人突然吵起来,那男子对柳夫人拳打脚踢,吵嚷间,柳夫人被推到墙角的柜子上,撞死了。”

“你可看清那男子面容了,当真不是程滦?”屈明哲急着追问。

“不,不是他。我虽不知他名姓,但我见过那张脸,外祖父书房内,他穿着一身太常寺的官服。”

太常寺……王绥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知道人是撞死的?”

“我,”苏顺慈眼底一慌,适当的慌乱却融进她真假参半的谎言里,显得愈发真实,“我不敢进去,她浑身都是血,就和死了一样,她一定是死了。”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她几近祈求般看向王绥之,眼底隐隐氤氲出热气,“我救不了她,真的救不了她。”

“我若进去,那人会把我也杀了的。”

“所以你因为害怕而逃跑,反而跌落摔伤,自己也险些丧命,是吗?”

苏顺慈垂下脑袋,泪珠终于聚成大滴砸到地上,“是。”

她的声音已近呜咽,王绥之还欲开口,屈明哲却大手一挥止住对她的问审,“罢了,毕竟是个女娃,亲眼见凶犯虐杀,没吓疯都算是好的,就这样吧。”

“报——”

堂外,一衙役匆匆跑来,“防兵营外的物证已查明来源,应是太常寺少卿石青山遗落之物。”

“石家马车呢?”

“还没找到。”

“派人围住石府,找到石家马车,物证一到,立刻拿人归案!”

“是!”

真凶浮水,王绥之沉下一口气,他向方才引苏顺慈进来的小吏招招手,“苏小姐身体虚弱,找辆马车送苏小姐回去。”

“多谢大人。”

苏顺慈是被那小吏找来的女医官一路扶到大门外的,刚至门外,她便瞧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那个,”她停在官署门前,轻轻推开医官的手,“先前李少卿邀我去李府小住,想来这李家马车一会儿便来了,就不必二位辛劳送我回去了。”

“这样的话,不如我等陪小姐稍待?”

“不必了,今日一遭,我心中慌乱的很,想一个人安静会儿,多谢二位了。”

“那好吧,苏小姐当心身子。”

打发走这两人后,苏顺慈确认下四周无人,提裙小跑到斜街对面的茶馆内,“你怎么在这儿?”

“苏小姐,”常季双目一沉,抬手作请道,“先上楼详谈。”

茶馆二楼的临窗包厢,与刑部官署正好错开,视线遮挡,虽是看不清对面的情形,但晚风略寒,苏顺慈还是顺手将窗户关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常季看着她那一脸泪痕的狼狈样子,不免问道。

“哦,”常季不说她倒忘了,苏顺慈掏出袖口手帕,沾了些未进茶叶的清水,轻轻擦拭泪痕,“扮了一场无辜小白莲,好不容易把那群人糊弄过去,你家公子这次应该能洗脱罪名了。”

“不过,你不是与他一起被抓进去的吗?怎么他被提审你被放出来了?”

“我只比小姐早出来不久而已,”常季替她斟上一碗热茶,“堂审之前,我与公子便被分别带往审讯室,问过话后,那些官役便离开将我独自锁在屋里。”

“不久,便听见隔壁堂审传来的动静,柳仲交出物证,小姐也上堂被他们盘问。”

“可我还没听到您为公子作证呢,便被他们放了出来。”

苏顺慈知道他在忧心什么,她与程滦之前还未串供,程滦便叫人抓去了刑部,自己的证词难免会出纰漏,“你放心,所有证词都与程滦之前与我所说的案情一样,应当不会出错。”

“况且,你说的那个交出的物证,已经完全指向真凶。现下王绥之已派人去围困石府了。”

“太好了,多谢小姐救公子一命。”

“没有,”常季的道谢让她失笑摇头,说到底,是人证物证俱在才能替程滦洗脱罪责,不过……

苏顺慈微微一顿,“那物证听说出自防兵营,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季默了默,还是将程滦故意被抓,设计放走柳仲一事和盘托出。

“原来是老侯爷将柳仲带回京,又把他盗窃佛像的事告知程滦,他这才借由被金乌手刺杀一事设计王绥之提前开审,将他抓入大牢。”

苏顺慈恍然叹之,他算得倒是准,就不怕这般环环相扣、线索串引会让王绥之疑心他,单是这防兵营出现都能叫自己怀疑……

“不对,”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中茶盏猛地摔下,“他们怎么放你出来的,说什么了?”

“就在小姐被问道究竟发现什么之时我便被人拉出来了,他们还叫我快快回府,不可再靠近官署。”

“他们是故意让你听不到结果,叫你心焦情切,好看看我们会不会在案审后见面。”苏顺慈慢慢扭头看向门外,若这窗子探听不到消息,那人怕是已经在这房外,听到一切该听的了。

她突然打碎茶盏,“好烫!”一面佯作惊吓,一面与常季眼神会意攻击,只听‘咻’地一声,门外传来惨烈的呼痛。

两人立刻开门将人拖进来。

“人死了。”苏顺慈看向那正中窃听者脖颈动脉的碎瓷片,低声道。

她不害怕杀人,她不是没杀过人,两年前的漫天火光里,她是杀红了眼活下来的。

可现在,死的这人是个官差。

“现在怎么办?小姐,要把他埋了吗?”

“除了他,茶馆的茶客、老板,都见过我们的脸和他的脸,埋了有用吗?”

“可……”

“你秘密将人送去南明坊一个名叫任兴邦的掌柜家中,任兴邦住处附近应有人在监视,你轻功好,千万避开别被发现。”

苏顺慈轻轻蹲下,用手帕包着将瓷片拔出来,“去之前寻把无名的匕首插在他的伤口上。”

“放心,瞧见我们见面的人虽多,但知道我们谈话内容的只有这一个人,他已经死了,即便尸体被人发现,你家公子暂时也还是安全的。”

闻言,常季有些踌躇,“您……想要他被别人发现。”

“死都死了,也该有自己的用处不是吗?”苏顺慈抬手,将尸体的双眼轻轻阖上,“再说要下葬,也该他的亲人来下。”

“好了,你我现在应该分开,以免招人怀疑。”她站起身,将擦净血迹的碎瓷片扔回那堆碎地的茶盏里,“我先走,你办完事尽快回来,等程滦出来的时候,叫他去晚乐街的集市上找我。”

“好,您自己注意安全。”

注:①拶指:用于逼供的手指夹刑

小剧场:

常年被女皇麻麻PUA夺权的老三:“她说到我心坎上了,好想哭——嘤嘤嘤”

问:“老板儿子突然发癫,王大人有什么感想呢?”

王绥之:“钱难挣、shi难吃。”

第10章 心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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