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清早，齐焰就打发了看门的小厮，自己个儿亲自在大门口站岗。他手持折扇来回踱步，按耐不住的喜悦之情呼之欲出，只是期待了太久，眼看要如愿以偿了，心里总觉得有那么几分不真实，既欢喜雀跃又焦急忐忑。那晚城东驿站匆匆一瞥，他便害了相思病，满脑子都是月下初相识她挑起窗帘的情景，那清丽出尘的容颜像是刻在他心头上似的，只想起来便心口发烫，头昏脑涨，整个人都不好了。才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有余，他就消瘦了一大圈，从前他不屑如此，总觉得七尺男儿为情伤神未免矫情了些，不成想他竟也落了俗，倒生生地体会了一回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相思之苦。暂别的这数日里横着年节，各家各户总是有一大堆棘手的事要忙，饶是他这个清闲人也少不得几番应酬，实在是抽不开身，一直正月过半了，他才得空，便着手安排了一番。事前他仔细地打听过，沈家虽算不得豪门贵胄，但好歹也是清流人家，若是贸贸然地去登门结识，总是唐突了些。他原是想托个中间疏通引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私情蜜语不通六耳，他托人，人再托人，绕了一大圈子，许多人都知道了，那可怎使得？况且，一些话传来传去就失了本意，倘若这中间一个不谨慎再出了什么岔子，他倒是没什么，不过被笑话几日罢了，可累得沈家姑娘颜面扫地成了汴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便是他罪该万死了。

那些时日，他白天千思万想，夜里辗转反侧，可始终不得其法。喜顺见状，便出了个主意。这主意也简单，比托人打听什么的可好办的多。齐大娘子素来喜欢热闹，闲着得空总是要找些事情做，尤其喜欢攒聚凑集，办个花宴诗会什么的，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齐焰顿时醍醐灌顶，直夸喜顺是个机灵鬼。果然他只是在母亲耳旁提了提，母亲便张罗上了。下了帖子，他便像是吃了定心丸了似的，天天想着日日盼着，总算把这天给等来了，怎叫他心生欢喜。

喜顺打了一个盹儿，再睁眼正瞧见一辆马车打南边过来，急忙地叫道：“来了，来了，公子快瞧，那马车是不是？”

这一早上到访的马车没有十辆也有八辆，每回离老远看着都像是，走近了却都不是，如此反复了几次，什么兴趣都磨平了。齐焰闻声，兴致缺缺地往南边瞧了一眼，只见一辆挂着“沈”字风灯的马车姗姗而来，瞬时只觉得心头鹿撞，竟有些不知所措。

正慌乱间，马车哒哒地走近，缓缓地停下，驾车的小厮身形利落地跳下来，搬出马凳子垫在车下，朝着车里道：“二姑娘，伯爵府到了。”

里头的青荷应了一声，推开车门先是看了一眼挂着忠义伯爵府五个烫金大字的牌匾，又瞧了瞧蹲在门口的那两座约莫一丈高的大理石狮子，回头对云斓小声嘀咕道：“这伯爵府真是气派，就是冷清了些，门口就两个站岗的，看着倒不像是小厮。”

云斓不以为然，“既来之则安之，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下车吧，别迟了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等云斓她们下了车，齐焰便迎了上去，走近了一瞧，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月下仙，不由的有些失望，但来者是客，即便满肚子疑惑也只能暂且按下，不好失了待客之道。

“在下齐焰，府里排行第六，今日奉家母之命在此恭迎贵客，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姑娘赎罪。“

云斓微微一怔，想不到伯爵府的公子会亲自迎客，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原来是齐六郎，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齐焰虽然不好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细打量，但借着搭话的空隙认真瞧了两眼，只觉得堕云雾中更是茫然不解了。眼前的女子容貌明艳，与那晚的月下仙也有三五分相像，只是气质却大相径庭，不晓得是他认错了人，还是那晚月色朦胧迷了他的心神才发了庄生的蝴蝶梦。

未见时望穿秋水，见了又怅然若失，即便如此，齐焰仍是不死心，旁敲侧击地试探道：“敢问姑娘贵姓？”

云斓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这齐六郎未免太过马虎大意了些，那马车挂着的风灯上印着那么大的“沈”字愣是没看见，不晓得是粗心还是不上心了，“姓沈……“

“不晓得是哪个沈？”

他问得这样的直白，云斓难免多心觉得冒犯，微微地蹙着眉，笑容里透着些许疏离和冷淡，“本家原是浔阳人，因家父沈稷年初升任朝散大夫，才举家迁至汴京，现下落户东榆林巷，还不曾拜访过伯爵府，六公子兴许还不晓得。“

“沈大人怀瑾握瑜高情远致，在下早有所闻，未得一见实属遗憾。方才妄言冒犯了姑娘，实在是失礼，待会儿一定自罚三杯赔罪。“齐焰先礼后兵，紧接着又说道：”浔阳至京城千里，一路上风餐露宿定是十分辛苦，正月初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有过往的商客都滞留在驿站里很是艰难，那几日我也正巧赶上，现下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天灾人祸世事无常，索性神佛庇佑六公子安然无恙。那几日天寒地冻，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偏又风雪肆虐，确实难过。幸而家父还算有先见之明，年前就从浔阳老家动身了，赶在除夕前就到了京城，正好错开那几天，也算万幸了。“云斓越发的觉得这人着实奇怪，看似风度翩翩张弛有度，但言语之上又时而冒犯，说的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又不知所为何。谨慎起见，还是少与之纠缠为妙。云斓略略施了礼，便要告辞了，“时辰不早了，不敢耽误六公子，我们这就进去了。”

齐焰晃了晃神，随即立马安排小厮引路，又差人卸了车喂马，也算十分周到了。直到云斓的身影走远了，齐焰才叫过喜顺，又问了一遍，“那天你打听清楚了，确实是沈家二姑娘？”

喜顺拍胸脯保证道：“公子，那天您前脚走，我后脚就过去打听了，确实是沈家二姑娘不假。”

齐焰合起折扇敲了敲脑门，低声自语道：“那这就奇了怪了，她确实姓沈，也确实年前在来京的路上，时间上刚刚好，可为什么不是呢？”

喜顺听的云里雾里的，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公子，您在嘀咕什么呢，难道她不是您的月下仙？”

齐焰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轻叹道：“是，又好像不是，兴许只是那晚月色太美了。”

这喜顺就更听不懂了，“那公子还要不要表白心意了？”

齐焰苦笑道：“算了，只当是一场乌龙，索性没有张扬出去，也算省了一回事。”

喜顺指了指府里，“那茶会怎么办？”

齐焰皱了皱眉，无奈道：“还是要去应付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