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视线稍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窗外的几声鸟叫。

VIP病房窗外的那棵树，大概是住了一窝雀儿，偶尔能听见一两声清脆的鸟啼，每天夕阳斜照的时候，又可以投一抹绿荫进屋里来。

“新专辑的主题大概有一点眉目，但是歌收了这么多，还没有确定最终的题目。”

“取个什么题能够既契合主题，又吸引市场呢？”

“意念总监？意念总监？”

手机消息继续跳着，容祖儿看着窗外便入了迷。

容祖儿喜欢旅游，是因为可以换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去观察那些平常不会观察到的事物，像小鸟，像夕阳，像大树。在过往密集的工作中，她是很少能够注意到这些东西的，每天眼前就是舞台，是观众，是闪光灯，那些压抑在内心里的纯真，往往拿出来就会与那些环境格格不入，反而是生病后才得到了这种机会，让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感受那些平常感受不到的东西。

霍汶希那天匆匆忙忙走了，换了助理过来，那个从到北京才跟着她不太熟悉的小助理，便成了长伴在身边的唯一一个人。李导演有没处理完的事，就算人在北京也要东奔西走，Noven会偶尔来看看她，容祖儿大多时候不是在看窗外就是在看消息。助理总觉得这样会不会有些寂寞，但天后特意告诫说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霍汶希也心照不宣地压了下去，让外界知道还有节目在身的天后生病，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手机里的消息主要来自香港，那张原本打算在香港就做完的新专辑，因为天后的北上，而拉长了制作的时间线。容祖儿对自己的专辑格外上心，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才好，于是香港那边也在加班加点，躺在这里工作，似乎也不是太难令人接受的事。

视线又移向正被夕阳笼着的李导演。李导演又来看她，坐了快一下午了，却都在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情，容祖儿伸手碰碰她的手，引来李导演回眸。

“你有事就先走吧。”容祖儿叹道。

李导演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那天霍汶希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女朋友”，听上去像是容祖儿单方面跟霍汶希说了什么，李导演想找个机会问一问，这么多天了，却又都没能问出口。

掩下发光的手机屏，李导演叹了口气，犹犹豫豫地便起身，看了看躺在床上气色比上个星期好了不少的容祖儿，说了声“有事打电话”，再得到她微微的点头应许后，便出了屋门。

容祖儿久久凝望着她的背影，复杂的心绪在乱撞，禁不住咳嗽了两声，守在旁边的助理连忙把开着的窗关了，容祖儿回头望去，眼里的疑惑逐渐变成一种助理看不懂的失落。

关上窗，就听不见外面的雀儿鸣了呢……

手机消息的声音倒是没有断过，团队的群组里已经消息满屏飞了。

“已经拖到这个时候，这个题再不定，下一步就没法开展了！”

“Joey最近很忙吗？是不是推两天再考虑这个专辑的事？”

“是啊……大家都歇歇……”

“听说Joey回了北京，不如这两天让在北京的团队开个企划会一起商量商量，连线我们，大家都再想想，到时候提提意见？”

要发消息的手顿在键盘上，容祖儿看看身边的助理，问：“医生今天来看过，是不是说各项体征都平稳了？”

“是，但是医生建议再多观察两天。”助理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又似乎能够猜到天后为什么问这个，补充道，“Mani已经帮您推掉了后面几天的工作，不用这么着急。”

“哦……”容祖儿点点头表示知晓，低头又看了看手机，方才抬头又问，“那是不是明天也可以出院了？”

助理愣住了，知道天后干活拼命，却没想到拼命成这个样子，连忙劝道：“可是Mani说……”

“就这样吧，天天在这里输液也没意思。”容祖儿看看已经换成葡萄糖的药水瓶，打断了助理要说的话。

经纪人……经纪人应该会很庆幸她的艺人肯返工才对吧？

这样想着，容祖儿最后在群组里回了一个“好”，便退出来讨论了大半天的窗口，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又翻着手机点开那个好久没上去的社交平台，空空荡荡的没有消息提醒，从之前的评论区里翻到“荷兰风车”的账号，点进去却跟以前一样，一条动态也没有。

就像荷兰旷野上的风，不知从哪里来，亦不知往哪里去。

霍汶希是在刘雅瑟的片场里接到容祖儿助理的电话的，听小助理焦急的语气，大概是希望经纪人能够劝一劝不遵医嘱的天后，霍汶希本能要冲口而出的“不准”却卡在了喉咙里，仔细想想自己甚至没有说不准的本钱，从医院里逃出来之后，便把自己泡进了工作里，天天不是在公司里开会，就是去刘雅瑟的片场探班，故意要把自己折磨累了，再回家直奔床铺睡过去。很想过问却又逼着自己不要过问，直到需要做决定的这一刻，霍汶希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现在容祖儿是什么状况。

“她已经是大人了，她自己的事就自己决定吧。”霍汶希的声音从电话里闷闷地传来，让助理多少有些意外。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四十多岁的天后特意加上那一句“已经是大人了”，似乎不由她来判断出口，就没有人把天后当大人似的。

“可是……”助理还想说什么。

“是明天出院吗？”霍汶希没让她说下去，而是带着深深的疲惫，通知道，“我过来一下吧。”

霍汶希出现在病房里时，如果不是她那张过于憔悴的脸，容祖儿差点以为是Noven来了。

以前是习惯了霍汶希陪着她，现在是习惯了霍汶希躲着她，只是来接她出院，都像是不得了的恩赐，听医嘱时，经纪人比病人还要认真，一直认真地盯着医生，小心地回应着一切，容祖儿看看霍汶希认真的侧脸，她这样认真似乎有一种不想要扭头看人的心思在里面。

在得到医生的允准后，容祖儿便跟在霍汶希的身后往外走。很久没有离开室内，刚到屋门口就有些冷，左手刚刚攥拳时，便被走在前面那个人轻轻握住了，容祖儿愕然抬头，霍汶希却没回过头来看她，经纪人又好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路，即便外面走廊上的人并不多，不需要拨开人群才能出去。

霍汶希很轻很轻地握着她的手，大概是顾忌到扎了一周的留置针留下的针眼，容祖儿任她牵着，要很安静才能感觉到霍汶希手心里的温度，若隐若现的，就像那些她从来就看不清楚的东西。

要上车时手里一空，容祖儿索性把有些寂寞的手揣进衣兜里去了，助理为她打开了门，上车才发现，霍汶希是自己开车来的。

那只扎过针的手，手背上还留着青紫一片的印迹，就算是宽松的衣服也会有些磨手，容祖儿把视线投向窗外，渐渐适应了手上那一阵一阵的刺痛。

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知道，就算是出院了也很容易犯困，容祖儿只知浑浑噩噩地跟着霍汶希走。直到进了电梯，看着电梯按钮上只被按亮了一个键，电梯已经往上走了两层，容祖儿才上前去，按亮了楼上那层。

不敢回头看霍汶希复杂的目光，容祖儿又把手揣进衣兜，装着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去。

电梯里静得很，没有人说话，霍汶希也不问她，只是在电梯到达她家楼层时，有些无聊地开门又关门，没有人出去。

电梯又上了一层，霍汶希一脚迈了出去，走在前面开了容祖儿家的门。

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熟络，霍汶希把手里拎着的药放在桌上，回头看着杵在门口的容祖儿，也不管她进不进来，兀自交代着刚才在医院认真听过的医嘱。

“医生说，虽然出院了，还是要多休息，不宜过多劳累，你是个大人了，要学会照顾你自己。”

霍汶希顿了顿，她也不懂为什么每次讲这些违心的场面话时都要加上这句“容祖儿已经是个大人了”，仿佛不是在劝别人，而是在劝自己。

“桌上的药按照用量每天记得吃，下周还要回去复诊一趟。酒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再喝了，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好好上点心。”

霍汶希深吸了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处两个人的空间就总让人感到喘不过气，其实还想说李导演人在北京，好容易再约出去喝酒，不要事事都那么听话，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容祖儿自己没提起，她再提起那个人，似乎显得没有大总监的胸襟。

于是霍汶希接着说自己听到的医嘱：“你的心理医生说，你不太肯跟她讲你的真实想法，也许是顾忌着你是公众人物的身份，她接诊过的很多明星艺人，对于真实的心理问题，都会有所隐瞒……”

“我没有心病。”容祖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准确地说，是心理医生没办法治疗。

霍汶希一怔，才又点点头，喃喃道：“那就最好……”

“我明天会召集在北京的团队，连线香港的团队，一起讨论新专辑的问题。”容祖儿抬高了一点声音，告诉自己的经纪人，“后面几天的工作可以安排了，我不想耽搁太久，引起外界的猜疑。”

要她鼓励么？一点也说不出来。

其实去医院见到容祖儿的第一面时，霍汶希就想出声说不准了，她的艺人身体状况的确好起来很多，但精神状态总让人看出有一种强装的虚弱，可转念一想，精神上的事，也许不是留在医院里就能解决的，霍汶希选择了妥协。

尔后又在去上车的路上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原本以为容祖儿会躲的，却温驯得不像话，这才鼓动着霍汶希的勇气，心里想着要不要再试试呢？哪怕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小朋友受到这样的伤害，也会是需要人哄才能睡觉的。

可容祖儿不要了。

霍汶希只是淡淡地“嗯”了两声，觉得这间由自己装修的屋子竟然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她一步一步地退回门口去，没敢看容祖儿淡漠的神情，只闷声交代了一句“早点睡”，便往电梯厅去了。

关门的一刻，容祖儿才终于泄了气。

又是习惯性地靠着门板蹲坐下来，容祖儿闭了闭眼，缓了缓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然后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热闹的群组。

“新专辑不如叫《薛丁格的猫》吧。”

一句话发出去，群组的讨论结束了。

容祖儿按掉手机，忍了忍，才发现不只是晕眩，心里却也是在钝钝地痛。

薛丁格的猫……

好与坏，乐与悲，既死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