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消息刷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挂在社交平台榜首的是那个碍眼的名字。

与容祖儿的名字放在同一个热搜上，就更加碍眼了。

霍汶希保持了距离反而更好观察，自从与陈小纭争吵以来，容祖儿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衰颓了下去，曾经那样神采奕奕的天后，即便是小考拿到第一，也不再有过去那样的兴奋劲头。如果对于其他艺人，经纪人会觉得淡漠也是一种成熟，但对于容祖儿这样从小跟在她身边，小狗一样的性格而言，淡漠只能是一种危险。

陈小纭这一击来得是时候，事实上霍汶希选择这样判定，也有些许因为不愿意承认那天晚上容祖儿与她的争吵才是热情小狗变得冷淡疏离的重要原因。经纪人以总顾问的身份冷眼看着一切，挂在网上的热搜没有要降热度的意思，公关部打过电话来问她要不要使用一点手段，霍汶希却没个准话，铁打的经纪人也觉得累，看着江映蓉淘汰的那一刻，陈小纭在镜头面前大声痛哭，而受打击最深的小容队长反而强忍着泪冷静下来了。

这是还未播出的部分，已经播出的只有企划室里的争吵，陈小纭的突然崩溃赚了一些同情心，但很快就被社会舆论给压制了下去。好在容祖儿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在大众心中已经有一个初始的印象，至少很少有人认为容祖儿会是无理取闹的一方，于是有人同情这边，有人站队那边，有争执就有热度，平台所追求的那些，并非某一方叫停就可以消解掉。

没有刻意下场引导，是因为坚信着容祖儿这么些年没有白干。果然只是半天工夫，舆论就几乎一边倒了，于是又激起新一轮的争执，陈小纭亲自下场去硬怼那些打抱不平的人们，嘲讽香港来的天后竟然连商务也约不上，又是在新一期的录制里继续表演，要用失声痛哭来衬托队长的冷漠无情。身陷其中的当事人，容祖儿是钝于网络风向的，而陈小纭存心要利用却弄巧成拙，录节目时便不时往霍汶希这边瞄，人群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霍汶希不能不关注到，但那是陈小纭，这让她有些不满。

以前总是容祖儿在想方设法地看她的。

“陈小姐。”散场的时候，霍汶希走了另一条通道，上前两步，把陈小纭叫住了，“能与你谈谈吗？”

同行的姐姐们有些好奇，这还是总顾问第一次单独叫祖儿以外的姐姐出去，却也只是偷看了两眼，便相携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霍汶希的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邀约时不太灵光的普通话，听上去却有些令人害怕。

大经理人大概从来就是这样的骇人气场。

“霍总监。”陈小纭很是意外，其实网上的舆论发酵她已经知道了，却没想到对方经纪人找来得这样快，甚至是霍汶希亲自下场，有些尴尬又有点心虚，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道，“请问霍总监是要以总顾问的身份谈节目，还是要以经纪人的身份谈合作呢？谈节目的话，我想您应该找我的队长。谈合作的话，请与我的经纪人商量。”

霍汶希摇摇头，道：“我想以前辈和朋友的身份，谈一谈你的事。”

陈小纭愣住了。她把话说得这样恳切，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说不，那就是既不尊重前辈，又不想要朋友，霍汶希代表着什么，这可不是她搞搞小动作就可以对付的。

总顾问休息室也是一间小小的咖啡厅，这里没有摄像头，把门关上便有了足够的安全隐蔽，霍汶希走到吧台边，问陈小纭要咖啡还是茶，在收到随意的要求后，霍汶希还是接了一杯咖啡，推到陈小纭的面前。

自己面前也有一杯，腾腾的热气让霍汶希的脸部轮廓变得温柔了些：“你选择祖儿，也许不是一个聪明的选项。”

陈小纭定定地看着她，心下已经在打算迎接一场当面的争执：“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舆情炒作需要两方面的合作，而祖儿显然没有这样的操作空间。”霍汶希轻轻搅了搅咖啡，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她的粉丝群体在网上并不活跃，你有没有发现这次下场站到你对立面的，大部分是不关心明星生活的普通人？你所想要的混战并没有发生，反而损伤你自己的路人缘。陈小姐，你是一个演员，演员与歌手的工作性质不一样，你的票房也好，收视率也好，很大程度是要靠路人缘的。”

“霍总监，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徒劳的话，但是我想，现在网上舆论这个样子，大概不会与您没有关系吧？”陈小纭越听越是难受，之前在人群里偷瞄霍汶希的目光也是这样怀疑与愤恨，她冷笑了一声，质问道，“哪有顷刻之间就下场这么多‘路人’的？丝毫没有拉扯来回的余地，霍总监，你敢摸着良心说，这里面没有你一点操作吗？”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么？霍汶希一声嗤笑让咖啡泛起一点涟漪：“群情激奋，我又能煽动什么呢？”

“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出了这个房间谁也不会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事，是你带我来这里的，霍总监，不用在我面前装得道貌岸然！”陈小纭很轻易地就被她这种气定神闲的态度点燃了火，桌上那杯咖啡她没去碰，看着霍汶希的眼里尽是怒气，“我知道祖儿是你们公司的一姐，公司自然要做维护她的事，你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路人号？你已经把我按死了，热搜却依然下不去，你们自己不也在利用这一波热度吗？祖儿以前那些没人看的东西，借着这阵风又被翻了多少出来？你凭什么要在这里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指责我？”

“陈小姐，我想你误会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似乎如果不是尽力维持这样的态度，就会立刻泄了气，霍汶希看着陈小纭的目光逐渐变得同情，“我们公司对于舆情这一块的预算，还不足以支撑我们去做这样的事情。”

“明明这么会玩舆论，还能保持一个拙于网络时代的形象，霍总监，你比什么人都会玩！”陈小纭怎会相信霍汶希的说辞，愤怒之余，便是嗤笑了两声，“但是霍总监，不是所有经纪人都是像你一样，也不是所有艺人都是像祖儿一样！用下三滥的手段总归是被逼的，这个圈子尽管肮脏，却也是谁都想站着把钱赚了……你说祖儿……祖儿她又有什么呢？她也不过是运气好，签到一个大公司，得到霍总你格外的偏爱。哪个天后不是资源砸出来的，难道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吗？我没有那样的运气，所以我只能用一点技巧一点手段，去自己争取。”

她终于还是在三言两语间把自己的行为动机给交代出来了，使用拙劣手段的艺人比别的艺人更好谈，霍汶希十分嗟叹。

“陈小姐，你在认知上似乎有一点误区，舆论可以被操控，但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操控。真实也许会一时被情绪裹挟，但不会永远被裹挟，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常常使伪装的一边受到更多的反噬。”比起陈小纭的无名火，霍汶希要冷静许多，“我不知道你的经纪人是怎样带你的，但我教育我的艺人，总是跟他们讲真的假不了，粉丝受众如流水，今天支持你的人，明天也会去支持别人，你必须让你自己做到最好，把精力放在锤炼自己身上，向内发掘自己一切的可能性，然后做出来给人看，如流水的粉丝受众，才会始终保持一个固定的流量。这就是我们的艺人可以长红几十年的原因。”

见对方沉默不语，霍汶希才又说了下去：“我想你不了解我们，也不了解祖儿。她十几岁就签到我们这里来，粉丝说她是在红馆长大的，她的一言一行，全都在聚光灯下，她是怎样的人，观众自有公论，这不是一两件引起争议的事件就可以改变的。她刚签过来的时候，家境并不好，急需一份固定的工资来养家，但我没有急着给她发片，我要观察她。那时她十八岁了，意思就是这个人的品性已经几乎定格了，她成名前的那些优点和缺点，全部都会在成名后被放得更大，如果有不能接受的部分，我就需要选择去修正或者放弃她。但她的诚恳打动了我，那时她已经领到一份固定的工资，很微薄，但也能够生活，可是她不甘心，她找我说，她最终的梦想是要唱歌，这是工资以外的追求，如果发片实在困难，哪怕让她去做歌手的保姆，能够跟着在后台进进出出，能够看到舞台的影子，她也知足。”

沉入回忆的时候，心态就也平稳了许多，也许是没有听过霍大总监跟谁说过这样多的话，她语重心长的样子，稍稍安抚了陈小纭好斗的心，于是默然听着便端起咖啡杯饮了一口，晾得正合适的温度，温暖着发干的喉咙。

“她做歌手，她自己的心性在磨炼她，外界的声音也依然在打磨她。陈小姐，你知道港媒的嘴是有多毒的。有些事情她主宰不了，比如有人公然在节目上嘲笑她不漂亮，她难过吗？她也难过啊，但难过又能怎么办呢？人的容貌是天生的，她没有因此去恨什么人。我对她说，歌手用声音感动人就可以了，不用去做最美的那一个，她反而安慰我说，不是最美的一个，才可以去尝试做最特殊的一个。”端着咖啡杯，一股暖意自杯壁传到手心，霍汶希低头看着焦糖色的表面，接着说，“有些事情她可以主宰的，就会努力去争取。那时候香港流行劲歌热舞，似乎不会跳舞就不配去争做天后，她连换了几个舞蹈老师，都说她不协调，没有天赋，但她不服输，跑去国外封闭练习，不知道在多少汗与泪的锻炼中，练成了如今的唱跳天后。”

“她这一条路走得跌跌撞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平坦。只是失声就已经失声过好几次，她声带上有结节，随时都可能出问题的，一个歌手伤到声带，那几乎是致命的打击。”霍汶希叹了口气，抬头又看向听得入迷的陈小纭，“但那又怎么样呢？她要做的事，总归是谁也劝不住，以前声带出血也要坚持做完演唱会，从来不哭自己，只是哭没有把完美的舞台给观众看。现在……陈小姐，你知道的，你们三公的时候，她带着手伤完成了那一支最难的舞，带领你们拿到第一名。”

那是陈小纭在这个节目里第一次赢，脑子里似乎还能想起来那时举队庆祝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痛哭，队长抱着她说我们做到了，我们下次也可以。

“霍总监，其实我真的很羡慕祖儿。”陈小纭放下杯子，也看向坐在对面的霍汶希，“你手里的其他艺人真的没有羡慕她的吗？她的努力从来都是有方向又有回报的，她走得艰难，但背后一直有人在托起她，她会豁出一切地拼命，是自以为自己没有退路，但其实她有，没有哪个艺人是会在看不到价值之后还能被经纪人接纳的，可她失声那么多次，你也一次都没有想过放弃她不是吗？”

霍汶希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被陈小纭敏锐地看见，却赶紧放开掩盖了过去，霍汶希怔怔地说：“她也有永远得不到回报的事……”

“但那不重要。”霍汶希轻描淡写地一笑，笑过这个不该提起的话题，又诚挚地凝望着陈小纭，“陈小姐，我真的很痛心你作为一个小有成就的演员，会走上这样一条路。这样的炒作于你又有什么意义呢？放过祖儿吧，也放过你自己。”

“霍总监，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们决定让祖儿来参加这档节目时，就已经注定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了。”陈小纭皱了皱眉头，既然霍汶希愿意与她交心，那么有些事情也不必要藏着掖着了，“借用天后的名声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这是每一个姐姐都想要去做的事情。那姐……她们不敢，我也不敢。祖儿呢？她一个暂时回不去的天后，孤身从香港来，态度又谦卑得很，谁不想蹭一蹭她的风头呢？我只是用了比较激烈比较迅速的一种方法。霍总监，你不会以为祖儿在这里能够交到真朋友吧？”

人的认知不可能一瞬间就被改变，那些来自成长历程的东西，全都沉淀在思维与行事里，但她说得没有很错，霍汶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揪着自己的心，脑海里浮现起那个小朋友每一次跟她说又交到新朋友的兴奋神情。

“霍总监，很感谢您今天找我谈这些，可是您所说的道理，又有多少可以转化为我的道路呢？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求，我也尝试过老实做事直到出头，但我也过三十岁了，在内地影视圈里，过了三十岁还没真正大火的女演员是没有未来的，我没有可以倚恃的东西，我只能下大赌注去搏一搏。”陈小纭把杯中的咖啡饮尽了，其实没有晚上喝咖啡的习惯，但总顾问邀请她，既忐忑又受宠若惊，“我也想劝霍总监一句，您对祖儿的保护，早就大过了经纪人的身份，倒像是小孩子的监护人，可您这个监护人，又不能时时刻刻真的保护着她，更多的事情还是要她自己去面对，您不觉得……这其实对她不好吗？”

霍汶希望着她不语，直到陈小纭放下杯子起身。

“霍总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再在网上说什么了，但也请你们不要借题发挥。适当的时候，我会给祖儿道歉，有多少真心，我猜我说了您也不会信。”应该是想要的结果吧，霍汶希抬头看她，陈小纭忽然笑了，无奈摇着头，像在惋惜什么，“但我说真心话……你的祖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不觉得是她没法适应这里的环境，而是觉得，这里的环境配不上她。”

连她也这样觉得吗？

霍汶希看着陈小纭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道在休息室里闷坐了多久，手机才忽然响起来打破沉寂。

是小王。

工作又出什么问题了吗？霍汶希接起来，但声音疲惫得要命：“喂？”

“Mani！Joey喝醉了，你快过来！”

似乎骤然清醒了，一推桌子便站起来，起身得快了，霍汶希回头看着被自己弄洒一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