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出现了第一抹星芒，再名贵的电灯也黯淡了光。

霍汶希站在容祖儿站过的落地窗边，白天看着她站在这里发呆时，霍汶希已经猜到她该是在想这里是可以看星星的。节目组把经纪人安排在二楼有落地窗的大房间，却把天后安排到三楼的小阁楼上，显然是艺人背调做得还不够仔细。霍汶希时常有些苦恼，自从自己为了工作站到台前来之后，各家公司对金牌经纪人的上心程度总会高于她的艺人，他们认为，霍汶希的艺人终归是对霍汶希服服帖帖，似乎只要陪好了经纪人，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商务合作涌来。霍汶希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却又没法去解释，她的艺人偶尔有些小叛逆，但放在内地娱乐圈里，又都听话得要命。然而经纪人也不是那样独断专行的，站在落地窗边好一会儿，霍汶希在想，也许她的小艺人会更想要看星星。

很早以前，霍汶希不太理解容祖儿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只当她是小朋友，便一定会拥有一些小朋友的爱好。

那个时候……真的是小朋友啊！就算见新公司的经纪人，也是穿得一身土里土气，把头发扎起来显得更精神一点，已经是她所有的打扮，唇上一点未抹匀的口红，像是小女孩偷抹妈咪的东西。年轻的经纪人只是稍稍用了点话术便套出来她的话，先是问为什么想做这一行，小朋友眼睛里闪着光芒说因为很爱唱歌，关于梦想的事情经纪人听得多了，摇着头说我不信，我也不喜欢不坦白的艺人，小朋友才又像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小声说，是因为很需要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

又是如何心软的呢？霍汶希记不太清了，如今还能触到一点当时的想法，大概就是觉得，要是自己不接受，这个土里土气却单纯得要命的小朋友就还会落入别人手里，需要稳定收入这个理由说出去，将来又会受多少欺负。

事实上，就算是在霍汶希的羽翼下，那些有意无意的欺负也一点没少过，她飞得太快，就一定会迎着更强劲的风。小容第一次被媒体注意，正面是光辉的新人成绩，背面就是不堪的隐秘谣言——很正常的娱记操作，但霍汶希独独很在意，却不曾想，姐姐一样的关心，比那些伤人的话更让小容想哭，于是小容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年轻的经纪人慌乱得不知所措。

后来她才知道，小容本来就是爱哭的，爱哭的孩子其实也好，什么事情不会闷在心里，哭一哭也就过了，亦就好像这第一次在她面前，上一秒还哭得一抽一抽的，霍汶希还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下一秒又拉开她办公室的窗帘，说Mani啊，你办公室真的很合适看星星。

霍汶希的办公室也是玻璃墙、落地窗，那是那个年代香港时髦的装修风格，她是常常工作到深夜的，有时是在外面，有时是在办公室，但无论是在哪里，她都只会看到霓虹下的灯红酒绿，至于星星……太遥远了。

太遥远，却又从那一天开始真的被霍汶希注意到了，她做这个经纪人，不仅事业上在捧出一个又一个的星星，也同样学会了抬头看星，那些也许是几千几万年前发出的光，吸引着忙忙碌碌的人，总要抽空去仰望。

“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呢？”霍汶希记得自己有一次这样问她。

“因为星星只会把光投射到你身上，却不会把你灼伤。”小容是这样回答的，“你看星星的时候，星星也好像在看你，用那种很单纯的注视，没有审视、评判、挑剔、不满……它也觉得你是好远好远的一个人，你能感觉到被它爱着，却又摘不到它。”

“还是不要摘到的好吧！”霍汶希听着就笑了，“星星远远地看会觉得好漂亮，真要是拉近了，连月亮上都是坑坑洼洼！”

小容听了一愣，然后就用力推她，嘴贱的经纪人根本没有一点看星星的样子，人家在说浪漫，她在说天文。

好远好远的星星啊……

再是透明的玻璃，也让霍汶希觉得隔膜了星星的光芒，不如上天台去，那里的星光会更好。

嘉宾们都睡了，跟着一天的摄像机也都关上，霍汶希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白天参观了小别墅，记得三楼小阁楼旁边有一个天台，出门的时候想着夜风会凉，于是顺手拿了一件外套，却在看到天台椅子上那个背影时，霍汶希知道这件外套是为容祖儿准备的了。

轻轻披到她肩上时，惹得容祖儿肩头一颤，回头讶异地看着霍汶希挨着她坐下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也会到天台。

“怎么还没睡？”

其实想说，夜里冷，到天台来怎么也不知道多带一件衣服。

“你不也没有睡？”

看到是霍汶希，便没推拒她披上来的外套，容祖儿把衣服拉拢了些，说来奇怪，看星星看出了神，被外套一裹，才发现刚才确实有些冷。

“星星这么好，城里都很难看到，睡了多可惜！”

容祖儿怔怔地看着忽然热衷起看星星的霍汶希，也许她想要和霍汶希单独旅行就是这个原因吧，旅途把时间压缩得很短，面对转瞬即逝的美景总是会多一点珍惜，那些在漫长的生活中总是寄希望于“以后再说”的事情，也会在当下就去考虑，那种急迫的会失去什么的紧张感，就好像催化剂，会点燃那些本来想要逃避的事情。

容祖儿想起很多年前的事，低头一笑：“我不记得你喜欢星星。”

霍汶希一愣，像是对什么暗号似的回应她：“但是你喜欢啊！”

“我喜欢……很重要么？”容祖儿问着，想起来的是那一年霍汶希对她的敷衍。

日理万机的大经理人本就是不太爱搭理她的，永远只会在她受伤难过的时候才会出现，容祖儿在很久之前就在相信，比起在意她喜欢什么，霍汶希其实更在意她不喜欢什么，那些讨厌的东西，经理人会拼尽全力去为她挡，但那些她想要的东西，经理人却不会考虑要给她。

好像她要的是什么天上的星星……

“有一次……两次！星星很好看，我也想叫你看，但你都好敷衍，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你根本没空看星星。”容祖儿掰着手指头数着过去的事，也不知道数清楚没有，记不得次数，只记得遗憾。

霍汶希没用花言巧语去哄她，却是坐得更近了些，揽过她披着自己外套的肩头，容祖儿便很温驯地靠在她身上。

这一次，她终于陪她看星星。

“其实你一开始说要去一个郊外乡村录节目的时候，我就在想，那里的星星会不会好看。”容祖儿的个子高，靠她的时候会把自己降得很低，不会很舒服，但无奈霍汶希的身上好暖，“我只想了星星，却没想到会是一个可以看星星的小别墅天台。”

“当然要选啊！”霍汶希对自己这个谨慎的决策很满意，“你的腿才刚好，怎么可能真的去满地泥泞的地方！”

“天台可以看星星的小别墅……”容祖儿细味着这个定位，过了好久还能被霍汶希记起，仿佛是大经理人的夙愿，“这回算是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霍汶希一愣，咕哝着说：“不算。”

“你还不满意啊？”容祖儿觉得好笑。

“你借花献佛！”霍汶希不满。

“你不也借花献佛？”她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容祖儿抬头看她，星星的光芒描在经理人好看的唇形上，“说是录节目，就是想跟我出来旅游！”

“祖祖……”霍汶希有些着急。

“不过我很喜欢哦！”还没等她解释，容祖儿已经把目光迎向满天繁星，“阁楼上的窗户太小了，所以我想到天台来……小时候家里的窗户也很小，我嫌看不见星星，总是晚上跑出去，小山坡上什么都有，但没有我最喜欢的那种郁金香……郁金香是很麻烦的花，需要娇生惯养才能生存，也许看不上那样破旧的地方。破旧却也温馨啊！那时候爸爸还没有离家出走，妈咪也没有后来那样辛苦，我也可以趴在窗框上面哼歌。星星没有那样嫌贫爱富，你在哪里都能够望见，有时候太迷恋了，拉开窗帘看到一地的光就以为有星星，却淋着雨被妈咪拎回家里来，说阿祖啊，那是下雨积水的反光啊！但其实雨下得大了，在外面和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区别，家里贴着防水胶布，是碎花的，很好看，效果却是不太好，星星一样的辉光坠进屋子里来，我的床也常常不会有固定的位置……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吧？早就把住户迁走修上隧道了，它叫蝴蝶谷……”

“我知道。”霍汶希很认真地听她说小时候的故事，第一次见她时，其实匆匆见过没有太多交流，到后来就是无尽的工作，与印象中总是在她怀里哭的脆弱小孩，经理人时常想要探寻那孩子的单纯世界，却又一时没空，一时又怕打扰了她小世界里的一地星尘。

霍汶希想着她小时候的模样，又觉得窘迫得好笑：“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刚开始问一句答一句，生怕说错了话，什么都不敢多讲？”

“后来想跟你多讲一些话，你又总是嫌打扰到你了，发59秒的语音也懒得听。”容祖儿叹了口气，经理人每天都忙个不停，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我才不管你！反正我发给你了，发不发是我的事，听不听是你的事。”

要说吗？霍汶希闷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其实我都听了。”

“你每天笑也不爱笑，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容祖儿对她好不容易承认的事实似乎没有那么上心，“那时大家都盼着你能谈个恋爱就好了，一旦你谈恋爱，人也会温柔不少，跟你说什么你都说好。”

“是吗？”霍汶希笑了，“可是你要谈恋爱的事，我并没有说好啊！”

她不提起还好，她一提起来，倒是提醒容祖儿了：“是哦！不仅没有说好，还骂了我一顿！”

“讲道理，是你骂我好不好？把我办公桌上的东西全撂地上啦！”霍汶希想想她那时候脸上涨红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好丢脸……从此以后，他们就说我这个经理人管不住自己的艺人……”

“你不讲道理啊！你都谈恋爱，凭什么不准我谈！”容祖儿到现在也觉得好生气。

“经理人和艺人是不一样的……”霍汶希只能这样说。

“但也都是人啊！”她总把定位抓得这样准确，容祖儿叹了口气，“说真的，你生我气的时候，我也特别地生你气，你说我没有找一个好人，那个人配不上我，但其实在我看来，你也是一样。”

“其实回想起来，两个不成熟的小歌手搞点年轻人的小把戏，也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大事。”这么多年过去，霍汶希早就释然了，再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不也被时间冲淡，所以那些冲不淡的，总让人油然骄傲，“但谁让你，见我的第一面就说你属于我呢？”

“我没有那样说！”容祖儿皱了皱眉，自从她与那个人分手，霍汶希就热衷于在各种节目上传播这个“谣言”。她刚开始还反驳说没有，后来作为当事人也被捂嘴不准否认了。

“你有。”霍汶希却很坚持，“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容祖儿悄悄地摸到霍汶希的手，小心翼翼的，但大经理人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于是容祖儿的食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摹画，顺着她的掌纹，画过了长长的事业线，最后停在同样绵长的爱情线上。

容祖儿抬头，忽然很期待，眼里是满天的星星：“那你再问我一次好不好？”

“问什么？”霍汶希没反应过来。

“问我属什么啊！”容祖儿扣住她的手，掌纹贴紧还嫌不够，要把手指塞进她的指缝。

霍汶希任由她摆布着，一抹笑意早已下不去嘴角：“小朋友……你又要搞什么把戏？”

“你快问啊！”容祖儿晃了晃她的手，很急切的样子。

霍汶希无奈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换上严肃神情，像当年询问即将签约的小艺人时那样认真地问：“你属什么呢？”

容祖儿像是放下心一样长舒一口气，看了很久霍汶希与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的神情，在脸颊上泛起第一抹红晕时，倾身吻上她落在唇瓣上的星尘。

“我属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