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再次来环球影城，是霍汶希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也许是这个年过得也过于失魂落魄，明明没有工作要处理了，却还是整天抱着手机，看到漂亮的景要拍一下，吃饭要拍一下。那天对着Noven煲的汤找好几个角度拍照的时候，Noven终于忍不住了。

“Hanni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不准备带她出去玩么？”

“去哪里玩啊？”霍汶希点开那个熟悉的窗口先把照片发出去，然后对着日历算起了日子。

“去小朋友喜欢的地方玩啊！”Noven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好，明明偶尔分开后每时每刻都要发东西分享的应该是容祖儿才对。

提到这个，霍汶希脑子里忽然就闪过那个名字，小朋友喜欢的地方……不就是被她拖延嫌弃了好几回的环球影城么？

“来这里一定要喝黄油啤酒的。”仍是一杯黄油啤酒，一杯普通啤酒，霍汶希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Hanni不像容祖儿那样会抢她的酒喝，只是好奇地喝了一口，然后嫌弃一点酒味道都没有，霍汶希便笑着说，“小朋友就是要喝没有酒精的啤酒啊！”

这回是真小朋友了，却没有那个大朋友那样幼稚，Hanni对小火车和气球都没有那样感兴趣，霍汶希看得出来，却也仅限于此了，把精力放回自己的家庭来，才发现Hanni喜欢什么其实她一点也不知道，不称职的母亲大概就是这样，把女儿撂在寄宿学校，太久才回来一次，不知不觉孩子就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要有自己的孩子，是霍汶希精细的人生规划中重要的一环，年轻的时候也谈过几段恋爱，想过要去找寻恋爱的感觉，要找一个靠谱的男人组建家庭共度一生。但大经理人就像考察商业合作伙伴一样地去考察她的男朋友们，要能够接受她24小时不间断工作的，要能够支持她永不停歇的事业的，要能够在工作中为她提供情绪价值的，基于事业的理念过于超前，搞得男人们无所适从，那时候的霍汶希恍然明白，传统的婚姻与家庭好像并不适合她，但她很执着地想要一个孩子。

孩子之于她，也像是事业的一个基点，完全工作化自己的人生，去完成一个又一个的目标，这是霍汶希安全感的来源。借着出国读书的由头赴美偷偷生下Hanni，看上去是她谨慎生涯中最叛逆的一件事，但因为有更坚定的目标要去完成，才会走得如此叛逆。但毕竟对孩子不能像对工作那样按部就班，这些年霍汶希在工作上有多辉煌，在孩子的问题上就有多愧疚。时常想起Hanni发高烧的那一次，自己赶过去时，孩子都已经烧得神志不清，那一刻所有的工作都被抛在脑后，一种无可消解的惶然攫取她所有的情绪。她知道她这个母亲做得其实不好，却也很难去往好的方向努力，幸而Hanni长得好，在亲情缺位的情况下，很早就学会万事靠自己。

“霸天虎过山车！”不仅懂得靠自己，胆子也比一般的小朋友大多了，Hanni伸手一指，一路上兴趣缺缺，但在望见那个吓人的过山车时，被激起了内心冲动，“我们去玩那个吧！”

霍汶希抬头望着七弯八拱的过山车轨道，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撺掇容祖儿的。

但其实霍汶希自己也怕。

她能撺掇容祖儿，是把准了容祖儿肯定不敢。

但谁能想到，万事终有报。

“Hanni，让小姨陪你去好不好？这种年轻人喜欢的项目，你们年轻人去……”霍汶希给旁边一脸震惊的Noven使了个眼色，逼着妹妹不准拒绝。

其实Noven是想当场发飙了，年轻几分钟也算年轻么？

倒也不用Noven拒绝，Hanni先就拉着霍汶希的衣袖表示不满了：“不嘛！小姨也要一起，妈咪也要一起！”

霍汶希手心都要出汗了，那个吓人的过山车看着都让人腿软，发挥胡言乱语的能力，她赶紧找了个借口：“Hanni听话，妈咪最近颈椎有点问题……”

“我那天提醒妈咪注意颈椎，妈咪还是一直看手机！”Hanni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妈咪已经在挑很急的工作在处理了……”

“妈咪明明没有处理工作！”Hanni根本不介意戳穿妈咪的每一个借口，“我那天看了一眼，妈咪明明在跟祖儿姐姐聊天！”

也不知道把女儿生得这么聪明到底是福是祸，霍汶希快要哑口无言了：“祖儿姐姐的事情也是妈咪的工作……”

“妈咪明明比起爱我更爱祖儿姐姐吧？”Hanni灵魂一问。

“那不一样！”霍汶希赶紧否认，女儿长大也长高了不容她像小时候那样蹲下去平视，霍汶希便杵在那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Hanni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又找不到要怎样应对才合适的窘迫模样，早慧的小孩子爱提起让妈咪另眼相看的人，却不仅仅怀着小孩子的争宠心思，霍汶希出着神便没注意Hanni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直到小朋友再也止不住好奇的心思，直来直去地冲着她一问。

“妈咪，你是不是喜欢祖儿姐姐啊？”

心里“咯噔”一下，霍汶希看了Hanni一眼，尔后便目光闪躲着，说话也支支吾吾：“妈咪的艺人妈咪都喜欢啊！你不喜欢祖儿姐姐吗？”

“我不是说的那——种——喜——欢——哦！”Hanni拉长了声音刻意强调，好像今天不问出个答案来就誓不罢休。

“那是哪种……”霍汶希清了清嗓子，还是拿出做母亲的威严，皱着眉盯着女儿，把问题丢了回去，“Hanni，你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是未成年的小朋友应该考虑的事情吗？”

看来她是不准备正面回答了，Hanni扁着嘴，好没道理的妈咪，竟然拿家长的地位压她，明明提起祖儿姐姐，比陪她这个亲女儿玩还快乐。

“妈咪，其实我是想说，你要是喜欢，不用太考虑我的。”Hanni拉着霍汶希的手，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想让我跟爸爸保持良好的关系，血缘上面的亲情无可替代，这我知道。但你和爸爸毕竟不是婚姻关系了，各自有各自的未来，各自有各自的感情，你大可不必过多的考虑我，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也很喜欢祖儿姐姐，她是我除了妈咪和医生护士以外，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更何况，妈咪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我很相信妈咪一定要深思熟虑过才会去做，但感情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像扑火，如果当时妈咪没有那一瞬间的冲动，也许就不会生下我，妈咪冲动地生下我，至少现在……好像也没有很后悔吧？”

霍汶希完全愣住了，她的工作很少跟家里人说，但她的一举一动和深埋潜藏的心事，却全被家里人看在眼里，不知道是不是血脉联通的缘故，Hanni极真诚地向她提起这些事时，她竟然在无路可逃中找到一丝欣喜的感觉。

Hanni没有等她答话，又转身赖上了看戏的Noven，不再强求死扛着不愿意坐过山车的霍汶希了，说不定真把她绑上去还得费心照顾吓懵的老母亲，有小姨陪着好像可以更尽兴。

“小姨陪我坐过山车！”Hanni又抬手指一指那边缓缓移动的摩天轮，“妈咪待会儿要陪我坐摩天轮哦！”

摩天轮……

霍汶希点点头答应了，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年轻人的表白场所，如今也成了内心深处的柔软一角。每每想起，霍汶希发现自己其实很爱摩天轮轿厢里的感觉，透明的玻璃墙，可以让你看到外面的世界，离地那么高，无关的人却又窥不见你。再温柔的声音也只有对方听得到，所有的假话都毫无必要，她只需要说真的。悬在心头的隐事，便只有悬在半空的时候才能够说出来，那个时候她嘴里说着要永远做空港，却也钦羡那种与她的小飞机一起飞在天上的快乐。

如果不是Hanni刚刚说的那一通话，霍汶希心里的负罪感都快填满了，说是带女儿来玩，走到每一处所能触见的，却又是另一个被她冠以“大女儿”身份的影子，游乐场是电影的海市，亦成了她心里的蜃楼，原来经历过的美好要稍稍分离才能体察得到，只是这分开的短短几天，让霍汶希觉得太漫长了。

其实恨不得要跟Hanni说要不我们去旅游吧，然后理所当然地一起去有她的城市，但毕竟还是被理智压住了，霍汶希揉了揉眼睛，觉得望得太久都要把摩天轮给看迷了。霸天虎过山车在轰鸣，引擎声里夹着乘客的尖叫声，霍汶希摸了摸手机，忍了一天没有看手机，也想看看她远方的挂念在做什么。

手机刚拿到手上便响起来，正好收到了什么消息，霍汶希顺手点开，是一个陌生号码，传来两张模模糊糊的照片。

眉头慢慢皱紧，照片里的人裹得再严实她也认得出来，画面里的容祖儿与一个身材偏胖的女人举止亲昵，好像还有点投怀送抱的意思，隔着绿化带，拍不清楚脸面，却单单拍清楚了动作，很专业的偷拍，一看就是资历不浅的狗仔。

霍汶希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急速筛选了一番容祖儿了留在长沙的朋友圈子，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人趁虚而入，但容祖儿既然不安于不熟悉的社交，又何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到如此亲密的地步？

思绪尚未收回来，紧跟着便来了一条文字讯息：

“霍总监，给您拜年，可以向您讨一封红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