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辰光哭着哭着又笑了：“自宁，祸不及家人。我跟何志辉干的事，我们背，请对我的家人手下留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是只针对何志辉，至于你，不过是树倒猢狲，你刚巧就是树上的那个猢狲之一。我无心针对你，抱歉。”向自宁看着徐书年的坟头，他们都早不是少年：

“至于你的家人，我不是何志辉，该怎么着，法院自有定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何辰光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憾了，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泥垢：

“自宁，有缘再会。”

何辰光顺着小路走了，然后又冒了个头出来：“自宁，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跟书年是什么关系？”

“你好奇吗？”向自宁看他。

“我都要去自首了，少则七八年，多则几十年，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向自宁回头头看徐书年的坟头，最后说：“挚友吧。”

“挚友？”

这是何辰光不能理解的东西。挚友是个什么东西？能让向自宁养着徐书年的母亲跟妹妹这么多年，能够让当初一无所有的向自宁要与何志辉为敌，让向自宁不顾性命之危只为抓住何志辉只身被撞？

何辰光笑了一下，他知道徐书年在医院濒死托孤的事，那时向自宁甚至不知道徐书年要死。

他们就是这样，让何辰光妒忌，他们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们是男女之间的关系。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嘴硬，现在看，他们这些人自以为是，太过蠢。

何辰光走了，向自宁对着徐书年的坟头：“徐书年，当初我把你当作我的希望，后来我把希望给了你妹，现在你妹回来了，说要帮我的忙。”

当初早恋的事沸沸扬扬，甚至有人说：“人家一个第一，一个第二，要是真是恋人，也是一段佳话。”

但是平心而论，向自宁不觉得徐书年会对她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其实对徐书年也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意思。他们就是很单纯，彼此觉得这个朋友挺好，智商特别在线。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亲朋，唯独成不了恋人。

当初她被迫回了家，徐书年带着保证书跑到她家，给她爸跪了：

“叔叔，我保证，向自宁要是能回学校读书，我可以跟她不说话。要是不行，我可以调班，以后都可以不联系！”

是的，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君子之交。只要你能好，不联系又如何，反正我又不爱你。

然而，万万没想到，向自宁的老爸，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向自宁读书，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向自宁能够读高中，完全是因为向自宁的母亲一直坚持。自宁，自宁，她妈妈取的名字，她妈妈一直知道，出生在这个家的向自宁，将一辈子不得安宁。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早早嫁了就是享福。这种狗屁理念在这个家的男人中深深烙下了印记，她妈妈在她高二那年不治身亡，家里再没有人支持她继续读书的人。

家中老父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公平的人，拉下脸让向自宁不要读书的鬼话他还说不出口，更让他不能张口的是向自宁几乎年年是年级第一。

但是家里三个孩子要读书确实维持不下去，男孩子始终要顶天立地，不让读书以后让他怎么办。但是向自宁不一样，这是要嫁人的，读了再多书又能怎么样，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

眼看就要高考，老父亲愁得不行，然后，向自宁自己送了一个借口过来。

向自宁并不恨，她甚至没流过眼泪。别人在得知自己不能继续读书之后总要抑郁，晚上蒙着被子哭上一会。她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对徐书年说：

“说好的一起考一所大学的，你现在自由啦，不用担心跟不上我。”

“自宁，不行你离家出走算了。学费我们一起努力，我是男的，有力气，肯定能给你挣来学费的。自宁，你一定要去读大学！”

可怜的他们，过惯了平穷的生活，信息闭塞，还不知道有贷款这一说。

因为徐书年的话，向自宁真的起了离家出走的念头，但是念头刚起，徐书年的父亲就病了，做了开颅手术，家里欠了外债。徐书年自己的学费，也成了问题。

他们很愁，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们无能为力。两个少年，抱在了一起，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这狗屁的世道，他们哭了。

他们的前途，一片渺茫，不知去向。

向自宁最终让步了，她在没有家人支持之下寸步难行，但是徐书年不一样，他有家人做后盾。

她对徐书年说：“徐书年，你去读大学，一定要考个好学校，别让我看不起你。”

高考结束，向自宁收拾行囊直接走了，然后找了一份毫无前途的工作，在一家拳馆当打杂。

而徐书年，去了工地当苦力，他不但要给自己挣学费，还要给自己的妹妹挣上一份。

两人的再遇，是这样的偶然。徐书年要来道别，向自宁要来送钱。公交站台，他们老远看到了彼此，他们相视一笑。

为了省钱，他们一人买了一支最便宜的纸装饮料，然后对碰。向自宁说：

“前程似锦。”

徐书年拍了拍被向自宁的钱塞得鼓起来的口袋：“苟富贵，莫相忘。”

他们对大学是有执念的，因为没能得到。他们也对这狗屁地方有了很多不满，因为伤他们太深。

向自宁想着徐书年大学毕业站稳脚跟，她要去投奔，但是徐书年死了。人没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甘，理想，依靠，都没了，连说话的人，都没了。徐书年从来没有对向自宁有所图，他说，我的就是你的，所以徐书年会的，都教给向自宁。徐书年在大三的时候接了一个小工程，画了一张图，得的第一份薪水，都拿到了向自宁的面前。

以心相交，既是挚友。

他们本来是可以成为兄弟，结果向自宁错了性别。

向自宁现在很愁，因为徐书年的妹妹徐姝文回来了。就像是辛苦种地一辈子，让自己的好大儿学有所成，结果好大儿放下了他毕生所学，回来心疼他爹说：爹，你太辛苦，儿回来帮你一起种地。

而且，徐书年要回来的地方，就是一个烂地方，至少向自宁从来没有觉得它好过。她没有读成大学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人思想太固封，她在这个地方受了很多欺压是因为这里太落后，很多人都有着野蛮的兽性思维。落溪村被何志辉欺压了那么多年时因为人太过无知，何志辉又太自以为是。

总体一句话，这地方太小，人又封建落后，总有人在胡搅蛮缠，自己不想安生，别人也休得安稳。

诸如那些想要包养她的人，那些喜欢嚼她舌根的同事，那些与她相争，但是喜欢玩些腌臜手段的竞争对手。

这座城市，连她这个三十来岁没结婚的大龄剩女都容不下，何况一个有着高学历的徐姝文。

向自宁抬手把徐书年坟头前面的一棵草拔了，徐姝文其实就是向自宁跟徐书年的一个延续，她承载了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理想，他们想要看到的未来。

但是，徐姝文回来了，在毫无建树的时候，甚至没有在任何领域站稳脚跟。她可以回来，但是必须羽翼丰盈，而不是任何一个小老板，小管理都可以拿捏她的时候。

向自宁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宁姐！”

向自宁转头，然后看到了跑得极为狼狈的徐姝文。徐姝文看到向自宁之后，简直就是喜极而泣：

“你知不知道何志辉那伙人在找你？他们已经发出消息了，只要你死就可以得到一百万。”

徐姝文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站起身的向自宁：“宁姐，我们找了你一晚上，我很害怕。”

“为什么不打我电话？”向自宁有些莫名其妙。

“你的电话关机了。”

向自宁掏出手机，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没电了。

“我也是听村里的人说，说昨天晚上看到有一辆出租车进了我们村，我就过来看看是不是你。”徐姝文擦着眼泪，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宪生：

“宪生哥，找到宁姐了，宁姐在给我哥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