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等我与他们摸完骨。”越清城醉眼含笑,扬着下巴:
“我要——让长安驮着我飞!在人潮最多的地方。”
*
笃, 笃, 笃……
少年金色攒龙花袍衬,披一件白色披风,一个人走在漆黑无光的墓道里。
他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等他的龙兄驮着他腾云驾雾时,躺在龙背上的他笑着笑着便打起了哈欠。
眼里却无半分困意,从袖子里掏出被他变小了,也吓呆了的萧宁钰,让他立在自己方才所立的位置。
悄无声息地在半空开了个微型传送阵,一个人离开了。
眼前,壁画再次浮了出来,尖笑乍起,越清城忽而头往右一偏,一道朝他扑来的黑影扑了个空。
墓道中的黑影逐渐增多,面前的壁画也跟着渐渐清晰。
最先出现依旧是最不堪入目的东西,榻上,那人一手按着他的心口的疤痕,一手揽着他的腰,衣衫尽褪,一副轻怜密爱的模样。
似乎体察到他情绪未动,画中景又变成了被大弟子欺凌的瘦弱少年。
越清城神情淡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手里握着龙苏的成名武器神箫谛听。
黑影在他身周盘聚成团,昨日,他可是流了好些泪,可它们依旧未得到满足。
依旧打算用这么恶心的方法骗取他的眼泪。
就欠收拾。
越清城将谛听别在唇间,微闭双眼。
一道奇异的箫声自空寂的墓道里响起来,墓室中的黑影不约而同在半空一顿,下一瞬,它们好像都疯了,开始疯狂地在墓室里横冲直撞。
那箫声低低吟回,仿佛一个来自远古,身着袈裟的唱诗人喃喃梵唱,纯净而澄明的箫声仿佛能净化这世间的一切脏污。
幻境破碎了。
他的长发飘飞,随着箫声不断律动,那些黑影在嘶声悲鸣,可他依旧不管,微闭着双目,只管吹自己的。
最后的尾音一收,一滴圣兰血滴进了空气,随着四散而去的箫声分散成十万八千粒尘埃,向着迟缓呆滞的黑影散去——
长着翅膀的小怪物纷纷落在了地上,小小的身子一点点变白,它们的小手揉着眼睛,变得和北海那边, 掌控噬魂幻境的白团子一样。
“啪啪”墓室中响起几声鼓掌的声音,有个满是嫉妒之情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愧是龙苏,一点记忆都没有,依旧能在短短时间内,悟得‘灵魂净化’之术。”
越清城神清沉冷:“你敢不敢出来?”
那诡物好奇,一道影掠过他耳边:“你不先问问我是谁,为何要收集你的泪?”
越清城一抓之下没抓到那影子,逗得那影子哈哈狂笑。
越清城冷着脸:“我管你是谁?不过就是与龙苏有关的,乱七八糟的旧人旧事么?与我越清城何干!你既想要圣兰血,却连现一现身都不敢么?”
彼时,他却不断扫视四周,试图定位到那人的所在之处。
“三点钟方向,你左我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中传音道,一只微凉的手探过来,捏了他的手一下。
长安!
越清城精神一振,他如今法术被禁,所有法术施展都依赖于手里的谛听,一望那三点钟方向,却是堵石壁,越清城毫不迟疑,舞动谛听便往前撞去。
那人犹自叽叽咕咕地说着,像是平时很少有机会这么表现自己:
“灵魂制造,就是要淘汰不完美的,进化能进化的!我比你更有主意,也更喜爱这项工作,凭什么蓝天只留你一个作灵魂制造的传承人?凭什么!”
那人的声音逐渐疯癫:“我好喜欢你的圣兰血啊,你为什么不继续崩溃,继续哭下去呢,和在机械修仙域的那次一样!”
他话音刚落,一左一右,两人破壁而入,长安一袭黑袍,以手里的打龙鞭按住了那带着大兜帽的黑衣人。
越清城冷声笑道:“灵魂制造的本质是修正,不是进化,只有世界出现缺口的时候才被允许使用!任何人都无法替代自然本来的选择!”
他一把扯开了那人的大兜帽。
里边是个老人,皮肤状如布满裂纹的棕琉璃,眼珠是白的,好像一具新死不久的死尸。
那“死尸”抬眼望向他,唇未动而发声:“你记起来了?蓝天的小傀儡龙苏?”
越清城紧抿着唇,光影照不到的地方,冷汗涔涔而下,从昨日昏迷后一直就有的感觉,在头脑中愈演愈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破土而出。
痛……
一只手忽而按了他一下,让他在背后稍稍有了依靠,两人正将动手间,地上那“死尸”歪倒了,就像真正死了一般。
“我在机械修仙域等你,小龙苏,对了,那条讨厌的龙,你那么喜欢他,没看见他上次在机械修仙域,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模样吧?”
长安忽而挥了下手,一大片石头从真正的石壁上剥落下来,砸在地上。
捏着越清城的手腕微微收紧,只说:“走,先离开。”
地上的“死尸”却爬了起来,望着长安,忽然痛哭流涕,跪下去:
“守墓人诡柏,见过太祖爷。诡柏无能,让外人控制了意识,整个守墓一族,近十几年来都在为那个不知名的人卖命,他们,他们已经被那坏人骗走了,流落到了什么机械修仙之处……”
说到了心酸之处,那老者不由得失声痛哭。
这声音正是他们在太庙里听到的,控制所有黑影的音调。
*
他们的行程终究是被耽搁了。
大脑里仿佛有只小手,在不停地修补着他记忆的缺口,他的额头依旧滚烫得吓人,某些情绪一涌上来,越清城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哭,想大喊,想杀人。
那些奇怪的物种不是我制造的,我没有犯下灭绝种族的罪行。我不是罪人。
他摇晃着铁栏,绝望地望着外边渐渐远去的背影。
他知道,药剂正在他的身体里渐渐生效。
珍贵的圣兰血,不要钱一样流到了长安雪白的袍上。
“你以为我们几个老不死为何一定要他回仙道庭?”好像是二长老蓝山的声音。
“他的脑海中的封印每隔十年,便须被加固一次,在蓝天设置的密闭空间里,今天已经是第十年零一个月了!”
“好,我带他回去。”是长安的声音,“现在就走。”
他妈的,龙苏你个混蛋,赶快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越清城兀然发狠,像是自救一般的,将从前那些个被折磨的影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痛统统都规为了龙苏的情绪,你在左边待着,我在右边,你别过来。
你难受,你就在过去一个人难受去罢,我越清城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关系。
他尽力地与过去做着切割,虽然有些荒谬,但是头上的阵痛确实减轻了,他轻轻吸了口气,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
殿里的两个长老正看着他,隐隐含着些心疼,蓝山似是不忍直视一般,错开了头。
“萧宁钰呢?”他晃晃脑袋。
忽而注意到长安就在榻边半抱着他,骨节泛白,整件雪色的衣袍被他的泪糟蹋了个彻彻底底,越清城又呆呆地望了望地上的两个仙道庭长老,久违地找到了一点儿羞耻之心。
挣扎着要下榻。
“清城!”
“吾主!”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赤脚站在地上的少年忽而按住蓝山长老的双肩,双眸发红:“别在我面前提他,别提他的名字!”
蓝山长老忙不迭地点点头。
越清城放开了他,招手召来靴子,一脚一个蹬了进去,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推开了门。
“师尊,听闻师尊病了!您好些了么?”
*
听完师尊的话,萧宁钰站在满满一地长着翅膀的白色小妖怪当中,束手束脚的,苦着脸道:“师尊,这些东西放出去,惊世骇俗……”
少年卧在美人榻上,右指轻轻地点着太阳穴,落在烛火里的影清瘦而纤弱,只道:“你记得在墓道里让你看到的壁画幻境么?还有那些满墓道飞舞的黑影。”
萧宁钰脸色一黑,他可太记得了。
越清城偏头望向地上仰着脑袋,看着他的那些白团子:“地上这些白团子便是。”
萧宁钰张嘴便要说什么,越清城一抬手便制止了他,对那些白团子说:
“以后跟着这个人罢,他有个名字,唤作“陛下”,他会给你们地方住,给你们阳光吃,若有人欺负他,你们便制造些幻境把那些人赶走,明白么?”
“阳光?”一只团子说。
越清城点头。于是一大批团子从地上高兴地弹了起来,围住了萧宁钰,扒拉着他的眼皮,嗅他的味道,萧宁钰双手高举:“师尊!”
“它们在认识你,”越清城淡淡道,“这些不比北海那只住在镜子里的东西,它们要更蠢些,缺工少料的,毕竟制造它们的不是我……”
他用力按了下太阳穴,长安道,“够了,走罢。”
萧宁钰浑身挂满了白色的团子,地上还尾随着长长的一串,晕头晕脑地朝门外走了。
他在门口顿了下,忽而回头,问:“师尊,可是它们吃什么呢?”
“阳光。”越清城说,“你方才没有听到么,每天领着它们去晒晒太阳,它们便能获得营养供给,为你卖命。那个混蛋多好的生意头脑。”
*
传送阵载着他,长安以及三个姓萧的半大少年落在仙道庭时,一片灿烂的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恍如隔世。
山上禁制层叠,就算蓝天大长老来了都不能飞,得老老实实地走上去,越清城深吸一口气,正将往上走,长安却拉住了他的胳膊。
越清城偏头看去,两人视线一撞,握住他胳膊的手消失了,一条硕大的龙出现在了这片演武空地的上方,浑身锦绣金光,一对巨大的翅膀扇在身后。
巨龙很快落了下来,俯身,朝地上的金衣少年伸出了巨大的,可以把他整个人拿起来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