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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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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千冰着脸忍耐着林中吸食人血的蚊虫,借着三分月色,盯着在野地里晃悠的男子。

原来那日过后的某一天,彭大头的家中门缝中被塞入一封书信,彭大头不识字,特意去寻识字的先生。哪知道那人三两行读完,却颤颤巍巍地连连求饶。彭大头满头雾水,举起拳头相逼,那人才抖抖索索地告知信件内容。

原来,投信之人自称京城相府的家仆,暗中保护自家公子黄育芩,如今黄育芩被抓,特许诺重金,只求能赎回公子。彭大头瞪大眼睛瞧着书信,问道:“对方许诺多少赏银?”

“一……一万两,大人饶命,老朽定不会将此信内容告知任何人,求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啊。”老人说着跪伏在地上,一万两白银足够眼前之人富贵无忧,而眼前之人定会见财起意,自己得知其中内情,必会遭致灭口。

彭大头攥紧了手中信件,冷哼了一声:“此事你知我知,若是你令第三人知,我必要活扒了你的皮。”说罢,就行色匆匆离去。

周明夷只留了三四人在侧,余者皆在外面严密把守。彭大头早已经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他手足无措地立在一侧,心里早已将那自称是黄公子家仆之人骂上数十遍。

就算是彭大头这等旁观人都能看出,黄公子与周将军私交匪浅,黄公子必然可以安全无虞。如今这不识抬举的家仆闹出这么一出,倒是画蛇添足了。

彭大头想着自己不曾声张,便急急来寻将军,此事可大可小,却不知面前的周将军为何眉头紧锁。

倒是坐在一侧的冯先生发话了:“你于此事应对得很好,辛苦你了。我们虽知黄公子无罪,但黄公子家仆行贿之事却不容姑息。你且先回去,此事莫要声张,后面那人若是再联系你,务必及时上报。”

彭大头刚走出帐门,孙一千与李锋交换了眼神,李锋抱拳上前:“属下安排的丁二与丁三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暗探,果敢严谨,武艺高强。若有黄公子身边稍有异动,不可能毫无警觉。”

“依卑职愚见,永州城内近来鱼龙混杂,说不定混入了黄徽文的耳目,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与黄公子互通消息,黄公子便被软禁起来。”孙一千也抱拳上前。

周明夷偏头看向冯先生,征询他的看法。

冯先生是周人杰的旧部,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瘦小,眼露精光。

“你们何不试探黄公子的意思,一千,我曾经听到过采采与黄公子关系甚笃,不如就让她出面探探虚实?”

“冯先生,我不赞同。”沉默许久的周明夷突然出声,“采采从头至尾都不知黄公子的身份,更何况采采是女孩子,恐怕难当此任。”

“无妨,正因采采是女子,且不知黄公子底细,说不定黄公子不会设防。”冯先生弯了弯唇角,“你们一个两个,总是自作主张地认为采采是小女孩子,其实她的主意可多着呢。”

孙一千欲言又止,冯先生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怪哉,永州城中粮草吃紧,可是上等的笔墨却仍旧售卖。”冯先生的细瘦食指和拇指捻着粗糙麻纸,纸上字迹浅淡,“文人于书写用具的品质拔高上去后,不至于陡然下降,况且此人能够轻易拿出一万两白银,却用着如此简陋的纸笔。”

“先生的意思是,这人身上并没有足够的银钱,写信赎人之举只为诓骗彭大头?”李锋心念如闪电,急忙问道。

孙一千冷哼道:“都说黄相巨贪豪奢,各地进献的珍宝都要先走一遍相府,余者再入宫禁,最后流入百官之家。即便是相府最寒酸的仆婢,也比寻常家境殷实之人活得更体面些,莫非此人只是骗子。 ”

“若非相府家仆,又怎会认识黄育芩?若是骗子,此举又有何深意?”周明夷百思不得其解。

冯先生摇头:“此事疑点重重,此人动机成迷。这人落笔字迹工整,正是京中盛行的馆阁体。”

“看来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

冯先生在孙一千和李锋离开后,敛笑道:“若是证明此人正是前来搭救黄毓英的相府家仆,你该如何安置黄毓英?”

“先生,你方才也说了,此人来历不明,定是认错了人。”

“糊涂!黄毓英是何许人?他是黄徽文最为娇惯宠溺的幼子。那年我随你的父亲回京述职,路遇黄相携幼子出游,家仆不慎,以至于背上公子跌落在地,擦破了额角,黄毓英大哭不止,那位家仆连连呼告饶命,满面怖色。

黄徽文立刻令侍卫将家仆绑走,自己则将黄毓英举坐在肩上,溺爱之心可见一斑。如今唯有牢牢将黄毓英把持在手上,以期黄徽文的舔犊之心。”

西街流民中毒暴毙之事在众人口中流转,绘声绘色的同时兼顾了添油加醋。等到重新传回黄育芩的耳中时,完全加工成为了面目全非的版本。黄育芩怒极反笑,连呼荒唐。

“下毒之人乃是女扮男装?”

“他们为我在粥棚前大打出手?”

“我不堪其扰,毒死了他们?”

孙采采自诩是体恤下属的好长官,此刻他满怀同情地点点头。

先前黄育芩借故躲开孙采采,孙采采隐隐察觉,如今黄育芩活动受制,孙采采却来去自如,故意在他面前显摆墙外见闻。

黄育芩打开了折扇,将纸扇摇得飞快,心头怒火却难消。

孙采采方才说得口干舌燥,牛饮了一杯凉茶,清了清喉咙。

“更有风言风语说你容色倾城,周将军极力为你开脱,现在你已经被周将军保了下来,就等找到替死鬼,你便可以金蝉脱壳了。”

黄育芩的胸口剧烈起伏:“一派胡言!”

孙采采续上茶水,眼角瞥见黄育芩怒不可遏,便顺手替他也倒上一杯:“其实流言不止这一版,大概沾了周将军的光,现在关于你的传言五花八门。”

黄育芩捏着茶杯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孙采采的脸上意犹未尽:“你还要听吗?”

“哦,不用了,谢谢。”黄育芩将茶水一饮而尽,“劳烦你过来看我,我这里一切都好。”

“你现在是我的下属嘛,我过来看望你,也是体恤下属。”孙采采露齿一笑,“如今你身陷困境,若是家中亲人挂念该如何是好,需要我替你报个平安吗?”

提及家人,黄育芩微不可查地叹了气:“不必了,此番是我瞒着家人来此,若是告知他们关于我的现状,只令他们平白忧心罢了。”

彭大头很快带来了第二封书信,此次信件没有放在彭大头的家门口,而是出现在彭大头每日交接班的班房内的衣物中。

周明夷接过后匆匆浏览,这封信内容详尽交代了计划,大意是希望彭大头能将自家少爷带出来相见,确认黄公子无恙。若是彭大头忧心遭人劫囚,亦可多带些人手。而自己不会令他白跑一趟,先付白银二百两,以慰辛劳。

若不同意,便在家中门口系上一根晾衣绳;若是同意,便在家中的晾衣绳上系上两根柳枝,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则是三日后子时的柳树林内。

周明夷将信递给冯先生,冯先生点头,周明夷便道:“你回去后,在家中的晾衣绳上系上两根柳枝,腾出三日后的子时左右的两个时辰时间出来。”

彭大头领命而去。

“我听说你令孙一千暗中监视一位叫做典棠的平民?杀鸡何须用牛刀。如今我们在京中的探子来报,小皇帝的朝廷正在征调粮草,恐怕是终于腾出手脚,要来整治咱们了。如今当口正是用人之际,当务之急应当整编军队才对。”

周明夷摇头:“孙一千与我都觉得此人行迹最是可疑,才作为重点监视目标。况且五名壮汉在城中暴毙,若不能彻查清楚,城中人心惶惶,必会影响士气。”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至于整编行伍,粮草军备由李锋操持,采采在旁协助,我放心得很。”周明夷将目光转向冯先生,微笑道,“更何况有冯先生在后方筹谋,自然是万无一失。”

孙一千最初自告奋勇监视典棠,完全出于和李锋的意气之争。

“将军,永州城内粥棚分散零落,事发地点距离他们最近,被害五人食用的粥水大概率就是来自于他们。我认为在场众人中,唯有老典最为可疑,据称他时常夜间独自出门,形迹可疑。”孙一千说出了自己看法。

“噗嗤!”李锋忍不住笑了出来。

孙一千扭头怒瞪李锋,问道:“有什么可笑的?”

“孙哥似乎忘记了,那五人在领粥之前,便与黄公子他们产生争执,若是他们再次前往,轻易便可认出来,可是没人看见被害五人再次排队领粥,掺入砒霜的粥水又是从何而来?依我看,不如从这五人的来历查起来。”

周明夷点点头:“顺蔓摸瓜总比智者疑邻来得强些。”

李锋得意地朝着孙一千的方向看过去,应答道:“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孙一千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将军,属下自请亲自监视典棠!”

孙一千连续几个晚上蹲在老典的破屋跟前,守株待兔,这人却像吓破了胆似的闭门不出。

正在孙一千大失所望之际,摇摇晃晃的破旧腐朽的木门“吱嘎吱嘎”地缓缓打开,老典挎着一只竹篮出来了,等他行至一片野地,突然蹲了下来,远远看去,似乎在抠挖泥土,随后起身,行走数步,再次蹲下,如此循环往复。

孙一千皱起眉头,做了一个手势,身后两名士兵便蹑手蹑脚上前,一举制住了那人的动作。那人仰面倒地,月光皎皎,映着那人满脸的惊愕惶恐。

老典的挣扎被制止住了,头被抵着贴着草地,瞧见由远及近而来的黑影。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你在作甚?”孙一千发问道。

老典已然吓得魂不附体,抖了抖身体道:“小的,小的,在捡蝉蛹。”

孙一千眯起双眼,蹲下身子将歪在一边的竹篮扶正,迎着月光,仔细打量。

小半篮的椭圆之物正是蝉蛹,上面犹然带着泥土,密密匝匝地堆在篮子的底部。“白日事多,脱不开身,只得夜间捡拾蝉蛹,打算煎炸料理后,打打牙祭。”

孙一千大失所望,铩羽而归。

次日,周明夷便将此事当做笑话说给黄育芩听。

黄育芩却不笑,反而叹了口气道:“老典是个苦命之人,必然是思念远在它乡的儿子了。”

周明夷这才回忆起,黄育芩曾经提过老典捡拾煎炸蝉蛹的旧事。

“这些日子来,外头可有变故?这两日,你面上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向我欲言又止,闹得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黄育芩皱眉道。

周明夷欲言,却又被黄育芩打断了:“方才我见你眉心紧拧,如果不愿,就都不说好了。”

“你生气了?”周明夷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育芩摇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以前,我爹不愿意告诉我事情的时候,也喜欢摆出这种表情,不过那总归是我爹,我总不能真的同他置气。”

“那么你这便承认你生气了?”周明夷问道。

“这两日空闲了下来,有些思念京中的家人和我的恩师,也想念白馥。”黄育芩空放的目光看向天际。

“白馥又是何人?”周明夷听过黄育芩提起自己的恩师张旭。

“恩师所豢狐狸,机警可爱,只是性子太野。恩师不忍抑制其天性,便放任自由。”

“原来如此。”周明夷随口答道。

抬眸却见黄育芩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周明夷思索片刻,复又问道,“是你给取的名字吗?”

“改日再告诉你吧。今日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又不与我实说,这样只会令我们二人不痛快。”黄育芩说罢,头也不回地折回躺下卧着了。

黄育芩并未下狱,此处实则是一处空置闲屋,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这也是周明夷特意关照过的。黄育芩侧卧在简陋的架子床上,面朝内里,只把后背留给了周明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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