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陪我做什么事，”男鬼斜睨了棠琬一眼，退后一步，退出她双臂的禁锢，“不过是让我帮你破案罢了。”

“还要让你哄孩子呢。”棠琬大方地承认男鬼的指控。

“走吧，我们带这孩子去附近转转，说不定就能找到他家在哪。”棠琬示意男鬼抱起小男孩。

“也就是本公子现下实在无事可做才帮帮你。”男鬼一把捞起小男孩，向前飘去。

“那可真是劳烦鬼公子屈尊帮我了！”棠琬笑着牵起小狗，跟在男鬼身后。

一人两鬼走访了天香楼附近所有的商铺和人家，没有获得半点线索，只得哄着要哭的小男孩先回到医馆。

小狗似乎也感受到了小男孩的伤心，一直围着他蹦蹦跳跳，棠琬把小狗放进自己屋子，让它和小男孩一起玩耍，总算是没让孩子又哭上一晚上。

“要不我们找个雷雨天带这孩子去见见郝掌柜，炸一下他。”棠琬向男鬼提议道。

“这都要入秋了，哪来的雷雨？”男鬼直接否决，“而且，郝掌柜不一定心中有鬼，这孩子也不会有强烈意念想要被郝掌柜看见。”

“冤鬼要被人看见竟如此之难。”棠琬惆怅地感慨。

“别想了，睡吧，兴许明日就能找到他爹娘了……”男鬼撞上棠琬莹亮的双眸，顿住，“棠姑娘，怎么了？”

“难得鬼公子对我说如此体贴的话，我感到甚是惊喜。”棠琬从被子中冒出半个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她的印象中这男鬼总是泼她冷水，是个讨厌的扫兴鬼。

“睡你的觉去吧。”男鬼冷哼一声，飘到小男孩身边，背对着棠琬，看他与小狗玩耍。

“哦。”在孩子与小狗欢快的嬉闹声中，棠琬微笑着沉入了梦想。

棠琬第二日要上值，顺路的马车不是每天都有，她起了个大早赶去云京府衙。

她本想叫男鬼带小男孩在云京府中到处转转，找找小男孩的家在哪儿，谁知小男孩半点也不肯离开她。

“你这孩子怎么忽然那么粘我啦？”棠琬在小男孩面前蹲下，隔着虚空摸摸他的脑袋。

“可能是昨天被你抛弃了一次。”男鬼淡淡道。

“啊？”棠琬疑惑地看向男鬼，他却心虚般地转开了脸。

小男孩则是高高地仰起头，眼含期待地盯着棠琬。

“那你陪姐姐一起去衙门上值好不好？”棠琬笑着问他。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又低头看向了脚边跑动的小狗。

“小狗在这儿会过得很好的，看到那个哥哥了吗？”棠琬指向端着饭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的棠武，“他会好好照顾小狗。”

棠武已经可以不靠拐杖行走，把饭盆放到小狗脚边，又给棠琬拿了不少吃食。

饭盆里是装得满满的骨头饭，小狗欢快地扑过去，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阿兄，我吃不了那么多，下次少做点。”棠琬幸福又痛苦地接过棠武递给她的小包袱。

“吃不了就拿给你的前辈们吃，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棠武乐呵呵地嘱咐道，“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和阿兄说，阿兄伤已经好了，能给琬儿撑腰。”

“阿兄你就放心吧，大家都对我可好了。”棠琬宽慰地抱抱担忧的棠武。

棠武在云京府衙做捕快时，因为正直宽厚，除了当日陷害他的捕快小团体，衙门中大部分差役其实都与棠武处得不错，因而大家也乐得照顾棠琬一二。

云京府衙一开始也没有给棠琬安排什么脏活、累活，今日棠琬接到的是一个验伤的活。

一书生模样的男人一早便扯着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的妇人来衙门报案，直说她“讹人”。

云京府尹问清原由，才知书生搬家时将几筐子书放在街边，绊倒了的妇人。

妇人有眼疾看不清东西，磕破了额角。

书生本不想管她，哪知这天路上行人很多，他们早对书生占用街道不满，围着他指指点点，书生便气急败坏地拉扯着妇人来了衙门。

云京府尹作为京城的父母官，是少有的寒门子弟，为人还算清正，当场便判了书生的过错，并让宋长云与棠武过去给妇人验伤，确定赔偿。

棠琬一边用自己学过的基础急救知识给妇人流血的额角做简单的消毒、包扎，一边小声同宋长云商量，“能给这个婶婶多判点银钱？”

书生锦衣华服，颐指气使，妇人却衣衫褴褛，畏畏缩缩，还患有眼疾，看不清东西，也不知道要靠什么生活。

棠琬内心对妇人充满同情，自然而然地想帮帮她。

“棠姑娘这包扎的手艺倒不错。”宋长云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岔开了话题。

“这是我从孙大夫那里学到的手艺。”棠琬脑瓜转得飞快，马上抛出了借口，又故意对宋长云道，“依我之见，这婶婶真的伤得挺重的，少不了休养一阵子，可怎么维持生计？”

“棠姑娘，我们仵作只能陈诉事实，不该带有情绪，你需切记。”

宋长云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却在棠琬的小脸垮下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会尽量为她多争取一些的。”

“宋仵作……”棠琬黯淡下去的双眸马上又亮了起来。

哪知妇人却一把抓住了棠琬的衣服，哀痛地哭诉：“姑娘，我不要银钱，我来城里是找我儿子的，求求你帮我找找我儿……”

“你的儿子？”棠琬一愣，马上想到小男孩的鬼魂，焦急地问妇人，“你的儿子几岁了？何时丢的？”

“我儿才四岁，已经走丢好几日了……”妇人的眼泪簌簌落下。

“婶婶，您先别哭，说清楚了我们才好帮您找儿子。”棠琬拿出棠武给她缝的绢帕为妇人擦去眼泪，继续问道，“您的儿子是怎么丢的？在哪里丢的？”

“前几日我病了，家中没有吃食，便给了我儿几个铜板让他去买吃的，谁知他出了门就没有回来……”妇人说到痛处，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我在外面找了几日，可惜我眼睛不好，怎么都找不到他。我儿有哑疾，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事……”

“婶婶您别急，您儿子会找到的……”棠琬拍着妇人的背安慰她，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半点底气。

她是在天香楼前发现的小男孩，说到买吃食，她基本能确定妇人丢的儿子就是她遇到的小男孩。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婶婶，你先在坐在这儿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找孩子。”棠琬心情沉重地将妇人扶到了衙门后院的一颗树下，拿出棠武做的吃食放到她手中。

果然，没一会儿，树上就飘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在男鬼的教导下，小男孩也学会了飘来飘去，他正与男鬼在树上看鸟巢，低头便发现到了自己的娘亲正坐在树下，马上欢快地飘了下来。

“娘亲——娘亲——”小男孩的嘴巴张张合合，无声地呼喊着奔向妇人。

儿子失踪之后，妇人一路打听着从城郊的家中走到城里，到了城里就断了线索，她在城中乱转，已经饿了好几日没有吃东西。

眼下听了棠琬的劝慰，妇人也稍稍平静下来，吃了几口棠琬给她的饭食。

飞奔而来的小男孩直接冲到他娘亲怀中，他伸手去环抱住娘亲的腰，双手却从她的腰间穿透而过，又不死心地去挽娘亲的胳膊、亲亲娘亲的脸蛋。

他跳来跳去，娘亲却始终不理他，小男孩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一阵酸楚自心尖漫过，棠琬上前一步，想抱住伤心的小男孩，又马上警觉她的身边还有妇人和宋长云，只得四处张望寻找男鬼出来帮忙。

还好男鬼也很快就从树上飘了下来，抱起大哭的小男孩，“你的娘亲现在只是摸不到你，她不是故意不理你，也不是不要你。”

经过三日的相处，他已经知道了要怎么哄着这个孩子。

听到男鬼说“不是不要你”，小男孩果然止住了哭泣，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向男鬼，似是在问：“为什么娘亲摸不到我？”

“以后，”男鬼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顿了顿，“等到以后，她就会摸到你的。”

认可了男鬼的话，小男孩从他怀中跳下，又走到了娘亲的身边，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棠琬帮妇人报了案，但是云京府衙人手紧张，没有多余的捕快能帮她找孩子。

“宋仵作，我能出去帮那婶婶找找儿子吗？”棠琬只好求到宋长云身上。

“有人在长乐坊的后巷发现一具男尸，我们正要去验。”宋长云不赞同道，“你跟着去才能学到本事。”

“学习本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婶婶的儿子已经丢了好几日了，我怕他……”棠琬犹犹豫豫地不肯跟上前。

小男孩是走丢的，云京府中人流密集，却没人发现他的尸骨并上报官府，棠琬心中已经断定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并藏起了他的尸骨。

尸骨上的痕迹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每晚一刻，发现凶手就会更难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