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刚想讽刺男鬼几句，忽然听到马车外有人在大声呼喝着什么。

她坐的马车也被车夫驶到了路边上，紧接着就是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撩开车帘的一角，棠琬好奇地看向车窗外。

只见几个穿着铠甲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领头在前方呼喊着开路，护送一辆豪华的车马，快速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马蹄快速踏过地面，飞溅起团团尘土，棠琬打了个喷嚏，放下了车帘。

等着马蹄声远去了，车夫才敢再次驾着马车前行。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急事，将马骑得这样快。”棠琬蹙着眉感慨道，“希望他们别撞着人了。”

原身就是被王安宜疾驰的马车撞死的，所以，她现在看着过快的马车都有些心有余悸。

“他们是护送民间找到的‘神医’去东宫的。”男鬼对棠琬解释道。

“东宫？太子病了吗？”棠琬疑惑地歪起脑袋，“他不应该看御医吗？”

“太子早就看过几年御医了，可惜啊，”男鬼不屑地嗤笑一声，“半点用都没有，他已经昏迷好多年了。”

“太子昏迷多年也没有被废，看来皇帝很看重他，还费劲心思找民间的神医救他……”棠琬用她稀少的历史知识做下评价。

“方才那些人可是宣威将军府的人。”男鬼打断棠琬。

“宣威将军？”棠琬问。

“太子的母家。”男鬼淡淡回道。

“那太子还真是备受期待，”棠琬伸了个懒腰，“希望那个神医能医好他，让他早日醒来。”

“一个昏迷多年的废物而已，”男鬼显然并不赞同，“死了才好呢。”

“你很希望太子死？”棠琬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这几日她已经学会了对于王公贵族不可妄议。

“狗皇帝的种，自然是该死的。”男鬼摇着折扇，语气轻蔑。

“鬼公子，”棠琬忽然正色道，“你受的冤屈是不是和太子有关？”

“怎么可能？我能和那些狗东西扯上什么关系？”男鬼冷哼一声，直接穿墙飘出了马车。

棠琬连忙掀开车帘，四处观望了一番也没能找到男鬼的身影，只好又坐回了车厢里。

算了，下次遇到的时候，再问他吧。

太阳升起的时候，马车总算驶到了云京府衙。

如孙赟邈所说，虽然衙门贴出了要选拔女仵作的告示，但是来应聘的只有棠琬一人。

选拔女仵作考试也很简单，由于只有棠琬一人，她直接被几个差役领着去了后院的仵作房中。

屋子中央的桌案上摆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工具，后方则站了一排人，大抵都是仵作。

因为棠武发现宋长云站在人群的最左侧。

“棠姑娘，”站在最中间的老者抬起手挥过桌案，“这仵作工具你认得几样？挑几件分别说说叫什么，有何作用？”

桌案上的仵作工具有木制的、也有金属制的，依次摆放着，长条的、扁圆的、尖头的……

各种形状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棠琬看着全不认识。

棠琬茫然地盯了桌案一会，抬起头，求助地看向宋长云。

“咳……”宋长云轻咳一声，拿起桌上的一块金属牌，举到棠琬面前，“棠姑娘，说说这块舌状的银牌是做什么用的？”

他稍稍强调了“舌”和“银”两字，牙齿也磨蹭着，做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咬”的动作。

银牌……银制的……有了！

“用来……验毒？”棠琬试探着回答。

古代最常用的毒物是砒霜，主要成分是□□，并不会与银发生反应。

但是，古代提纯技术落后，砒霜中往往参杂不少硫化物，与银反应就会生成黑色的硫化银。

棠琬隐约记得曾经和同事出去泡温泉后，手上的银镯子因为泉水含硫而发黑了，毒化室的同事便兴致勃勃地向她科普了这些知识。

“那要放在何处验毒呢？”宋长云继续问。

“尸体口中。”棠琬早从他的提醒中发现了答应。

宋长云点头，又拿起另一件工具，问道：“那这个竹制的大夹……”

“宋仵作，”中间一直沉默的老者地出声打断了宋长云，严肃地提醒道，“你这可是在作弊！”

“好了，林老，也别太严格了。”一声苍劲有力的男声自门口响起。

众仵作向门口望去，纷纷跪了下来，棠琬愣了一下，也随之跪了下去。

“各位勿需多礼。”沈玉跨入门槛，“本官与府尹大人商议选一女仵作，是为了给冤死的女子验尸。棠姑娘虽懵懂，但既然是棠仵作之女，想必是颇有天赋的，不懂的地方你们叫人教她便好。”

“是，沈大人。”中间的老者恭敬地答应。

有了沈玉的首肯，棠琬的差事总算是定了下来，林老也把她安排给了宋长云教导。

这日云京府难得平静，衙门里没有案子，宋长云趁着难得的清闲，将桌案上仵作工具的作用一一给棠琬讲解了。

“棠姑娘，你大致懂了吗？”宋长云一直讲到天色渐暗才停。

“懂了，懂了，多谢宋仵作。”棠琬连忙给口干舌燥的宋长云端上茶，还拿出了棠武做的饼子给他。

“这是棠大哥做的？”宋长云欣喜地接过棠琬递来的饼子。

“是啊，我阿兄做了好多呢，还有酱肉条、酿梅子、腌笋……”棠琬将油纸包里的吃食一一拿出来。

她不会做饭，原本还担心会暴露穿越者的身份，还好从小棠武就宠妹妹，做饭、缝补、打扫……家中的一应活计几乎全由他一手包揽。

棠武厨艺极好，宋长云在饼子中夹入小菜，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担忧地问：“棠大哥伤还未好全，就做起了饭……”

“他养得差不多了……”

棠琬吃得满嘴流油，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见宋长云仍然一脸忧虑，继续解释道，“孙大夫说兄长现下需要稍微动动才能好得更快，所以才让他在医馆帮忙做饭和熬药。”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隔壁帮忙做饭的廖大娘去清河郡探亲了，孙赟邈和棠琬都不会做饭，几人过了几日“食不下咽”的生活后，棠武便学会了节省体力的做饭方法。

“那便好。”宋长云小口小口地咬下饼子，吃得十分珍惜。

“宋仵作，明日无需上值，你今晚要不要随我去医馆看看我阿兄？”棠琬高兴地提议道，“他说为了庆祝我当上仵作，今天晚饭会做得丰盛些！”

宋长云看着眼眸发亮的棠琬，目露艳羡，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应道：“也好。”

傍晚，衙门下值，回医馆的时候，没有顺路的马车，两人只好走路回去。

从穿越过来开始，棠琬就在为李三小姐的案子来回奔走。

是以，她已经来了这里已有好一段日子了，也没能好好看过周遭城镇的样子。

云京府是大渝朝的都城，最是繁华，亥时才开始宵禁，此时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天色渐暗，沿街的店铺都点起了形状各异的灯笼，照亮各色古朴、精巧的牌匾。

街上也有许多挑着担子的小贩，操着抑扬顿挫的声调，沿街叫卖。

棠琬看什么都很新奇，尽管宋长云再三催促，她还是越走越慢。

汪汪汪——

棠琬循声望去，路边有一只橘棕色的小狗，绕着一个小男孩边跑边跳。

小男孩看着不过三、四岁，衣服上有好几个阵脚粗糙的补丁，却十分干净。

他仰着小脑袋，含着自己的食指尖，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香楼。

显然是饿了。

走出很长一段，棠琬回头，望见小男孩仍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天香楼。

“那孩子是不是走丢了？”棠琬拉住一门心思快步向前的宋长云。

“这么大的……”宋长云停下脚步，顺着棠琬的视线望过去，顿了顿，回道，“孩子，应该自己能认得回家的路吧。”

“但是他在这酒楼前呆了好久了，会不会是和家里人走散了？”棠琬有些不放心，扯着宋长云的衣袖道，“我们过去问问吧。”

“棠姑娘，我知你良善。”宋长云很不赞同棠琬的做法，“但也不能什么闲事都管，真要是哪家人家丢的，他们自会来寻，轮不到你管。”

“可是……”棠琬依然有些放心不下。

“棠姑娘，”宋长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软和的语气劝道，“你再不回去，你的兄长该担心了。”

“走吧，我们回医馆，别让棠大哥等太久。”宋长云挽住棠琬的胳膊，想想又觉得不妥，换成拉住她的衣袖。

棠琬被拉着走出几步，脖子却始终扭向身后，看着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也发现了棠琬，与她四目相对时，甜甜一笑，随即回过头，继续仰头望着天香楼的牌匾。

橘棕色的小狗也依然围着他，蹦蹦跳跳的，一圈又一圈。

“宋仵作，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那孩子！”棠琬挣脱开宋长云抓着她衣袖的手，朝小男孩飞奔过去。

“唉，你——”宋长云急忙伸出手，也没能抓住快速从他手中抽走的衣角，无奈地跟了过去，“棠姑娘，我陪你吧。”

“小弟弟，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棠琬在男孩面前蹲下，“你的爹娘呢？”

小男孩转过脸来，懵懂地看着棠琬，甜甜一笑，却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又将脑袋扭向了天香楼。

“小弟弟，你记不记得你家在哪儿呀？”棠琬耐心地继续问道，“要不要姐姐送你回家？”

这次小男孩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天香楼的招牌。

一直围着小男孩绕圈的小狗停止了跑动，扑到棠琬的膝盖上，“呜呜”哀叫。

将小狗捞到怀中，棠琬摸了摸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挪到小男孩面前，举着小狗的两只小爪子，朝小男孩挥了挥，微笑着问道，“这是你的小狗吗？”

小狗高兴地“呜呜”两声，蹬着短胖的后腿向小男孩扑去。

小男孩笑着朝小狗挥挥手，然后对棠琬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他的小狗。

看来这孩子是能听懂话的。

棠琬稍稍松了口气，能交流的话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小弟弟，你是不是饿了？姐姐先带你去买点吃的好不好？”棠琬摸了摸了口袋中的小荷包。

出门之前，棠武给她塞了一小串铜板应急用。

她还不太了解大渝朝的物价，但是天香楼这样的豪华酒楼吃不起，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个包子、大饼什么应该没问题。

棠琬一边站起身，一边四处张望，寻找周围卖吃食的小铺。

宋长云也恰在此刻赶了过来，一脸无奈地盯着棠琬手中的小狗，“棠姑娘，快别管了，它会自己回去的。”

“这孩子可能和家里人走散后迷路了，我想先给他买点吃的，再送他回家。”棠琬弯腰捞起小狗，同时伸出另只手去牵小男孩的手。

小男孩明显很喜欢小狗，她想先带着小狗，帮他找到家人，再解决狗的事。

“棠姑娘，你怎么还有空管狗！”宋长云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兄长做捕快出生入死，不过挣点碎银，现下还受了重伤，你却拿着钱要给狗买吃的！”

“不是，我是要给这孩子买……”棠琬看向左手边的小男孩。

她伸出手的同时，小男孩也同样朝她抬起了小手。

可是，两只手相触的那一刻，小男孩的手却穿透过了她的手掌。

这孩子，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