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星扯着顾无忧，藏在一丛花木后偷看。直觉告诉她，来者不一般。

假山后，有人持着盏八角如意花灯。

花灯裹着红绡，朱砂红光浮浮沉沉、摇摇摆摆，黑夜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持灯人玉指纤纤，皓腕似雪，于幢幢树影里款步而来。

像是个飘渺的鬼魅，无形的暗影。

叶宁星微微挺起身，想要一窥来人的真容。

秦牧荒却在此时忽然迎上去，挡在来人身前，也挡住叶宁星视线。

“清莹姑娘，深夜何事？”秦牧荒问道。

原来，持灯女子便是神秘的清莹。

清莹的声音如山涧流水，悦耳清脆。“暑气难消，来园中透气，远远听见这里有动静，我怕是野猫毁坏花木，所以过来查看。倒是秦大夫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呢？”

秦牧荒伸个懒腰：“万籁俱寂，正有利于开阔思绪，故而独身来此，斟酌明日的针灸用药。”

清莹笑道：“原来是为我家小公子的病情，先生费心了。只是园子人少空旷，深夜里终究不安全......”

她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若是跳出个野物伤了先生......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秦牧荒四下打量：“嗯......这处园子倒是安静，别说野物，便是蝉鸣鸟啼也不大有。不过，你我孤男寡女，的确不适宜在园中逗留。只是秦某忘记携带照路的烛火，只好借着姑娘这盏红绡灯的光回去了。”

清莹扑哧一笑，“先生的意思就是要清莹送你一程了？也好，上次先生护送我回府，这次便由我护送先生。”

秦牧荒向前走去，清莹微微侧身，两人错开的这一瞬间，她的面容终于露出，红绡灯倏的亮了一下，烛火映出无双美丽。

叶宁星呆住了——精致完美的线条，冰雪通透的肌肤，灿烂如月的眼眸。

惊鸿一瞥。

清莹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

即便仙侠世界美人如云，这个神秘女子的美貌也过于突出了。如此美貌，当个反派实在可惜。

叶宁星不觉看向顾无忧。果然，男子都逃不过美色，顾无忧目不转睛地盯着清莹，似乎也陷入她的美貌中了。

察觉叶宁星打量自己的目光，顾无忧收回视线，脸上微微发红。“......这女子有些奇怪。”

叶宁星小声道：“我也觉得，她美得根本不像凡人嘛！”

顾无忧无奈摇头，少见地耐心解释道：“不知为何，她总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叶宁星道：“我懂，大凡男子见到绝世美女都是如此想法。说不定，秦师弟也是这般觉得呢！”

顾无忧沉默下来。

眼看着清莹越走越远，顾无忧忽然低声道：“有没有传音符？”

叶宁星点头，“有倒是有，只是你要用来做什么？”一面问，一面取出一对铜钱大小的精美玉符。

这一对符又分“听音”、“回声”两种能力。

顾无忧手中不知何时编了一个草叶小虫，活灵活现，煞是可爱。他取了其中的“听音”符虚托在身前，指尖在上面刻下阵法稍加炼制，玉符越缩越小，最后变得只有水滴大小，隐进了草叶虫身体里。

下一刻，草叶虫用前肢“挠挠”脸。

“去，追上前方那个提灯女子。”顾无忧在草叶虫脑袋上点了两下，轻声说。

草叶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溜烟追了上去。

“欸？这虫子怎么活了？”叶宁星大感好奇。还听说过能把死物变成活体的法术呢！

“若是表妹认真上过法术课，便会知道有一门课叫做傀儡术。”顾无忧说道。一没了旁人，他便又开始“表妹”“表妹”的叫。

傀儡术是个高阶术法。这门术法对修仙者掌控灵识的要求极高，倒是脱离肉体凡胎、天生灵体的精怪们习起还容易些，只是易学难精罢了。

叶宁星倒是记得竹半仙紫玉会些皮毛，时常操纵些竹枝组成的小人洒扫庭院。

她心中不由疑惑，顾无忧当真天才至此吗？

叶宁星眯了眼，笑道：“想不到顾表哥的修为已然如此高声，连极难恶傀儡术学得这般精妙了，果然深藏不露，不可貌相。只是，傀儡术不是内门弟子才能修习的吗？”

顾无忧愣怔片刻，垂眸道：“嗯......我从奇珍阁......借了心法口诀自己参悟，后来遇见酒狂师叔，蒙他指点了一二，所以略懂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叶宁星在黑浓夜色里注视着他，心想酒狂师叔兴起指点倒是有可能，但奇珍阁之前有白鹦在，怎么可能出借高阶心法与他，怕不是......他偷得吧？

她“相信”了这说辞，笑道：“那你还真是幸运呢！酒狂师叔性子最是古怪，天天同我要酒喝，又不肯传授一招半式。”

顾无忧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另一枚回声玉符微微闪烁。两人对视一眼，都竖起了耳朵。

却是秦牧荒。“清莹姑娘，我住的碧玉阁就在前方，多谢姑娘一路相送。”

又传来清莹的笑语：“嗯，先生再见。”

片刻后，传来一声惊呼，以及摔倒的响动。

“怎么了？”秦牧荒问。

“叫青苔滑了一下。”清莹痛苦吸气，道：“脚踝疼得很，似乎是扭到了。”

她懊恼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今夜还要给夫人守夜呢！先生，府中唯有你一个大夫，可以帮帮我吗？”

窸窸窣窣褪去鞋袜的声响。

“凡人女子轻易不会把脚露给陌生男子看的。”叶宁星大胆猜测，“她不会在调戏秦师弟吧！？”

顾无忧白她一眼。“庸俗！正经修仙者脑子里哪有那么多情爱！”

叶宁星不服气。“等你遇到......嗯......你会后悔说这句话的！”

听音符那边，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清莹笑了，犹如风铃敲击门扉。“常听人说，医者眼中无谓男女。怎么，先生也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不敢看我吗？”

“她的脚踝一定生得很好看。”叶宁星悄声说，“否则，秦师弟为何不给她诊治？定是怕被她的美色迷惑。”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扭头，“你......”

下一刻，他顿住了。叶宁星就凑在他眼前，极近，一双圆圆杏眼灼灼地盯着他看，睫毛几乎就要触到他的肌肤。

她的眼底清澈单纯，充满对自己猜测的自信，毫无暧昧之意。顾无忧却没由来脸上一烫，被她的目光灼到。

空气又潮又热，好像浸在蒸腾的水气里，叫人忍不住心烦意乱。他的手心忽然也变得湿润温热，握都有些握不住了。

顾无忧想转回脸，移开目光，却发现自己被蛊惑了一般办不到。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分明不存在的心跳。

“咚！”“咚！”

他口中发干，忍不住吞咽一下，声音发起了哑，“秦师兄不会......被迷惑......”

回声符终于又传来了声音。

那一头，秦牧荒低低说道：“只是有些淤伤，并未累及筋骨，休息几日便无事了。”

叶宁星的注意力又转回玉符。

顾无忧暗暗舒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叶宁星这一身凡人打扮迷惑了他，让他忆起尚未修仙时的少年岁月，下意识也把她当做了普通少女。

“似乎不如方才那般痛了，多谢先生帮我按摩经络。”清莹笑道，“想来走回香婉夫人的落芳院不成问题，先生不用担心了，快进屋吧！”

“否则，”她的声音透出害羞，“叫人看见，还以为是咱们私会呢！”

“啧啧，我看这个清莹就是对秦师弟有意思。”叶宁星磨牙。

“所以，师姐在吃醋吗？”顾无忧道，“后悔让秦师兄去接近她？”

她后悔吗？有也没有。倒不是因为自己吃醋，而是怕秦牧荒和这个神秘女子真产生了纠葛，影响到和月如魄的感情线。

既然顾无忧问了，她便随口答道：“自然了，这么个大美人放在眼前，难保秦师弟不心动。”

那边，清莹已与秦牧荒分开，独自走在青石板上。

她的脚步轻快平稳，丝毫不像有伤的样子，叶宁星越发肯定她是假装崴脚。可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如果清莹只是凡人，勾引调戏秦牧荒也许只是瞧上了他的皮囊，可如果她便是邪物呢？难不成要施展美人计迷惑秦牧荒？

传音符那头，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声和吹灭灯火的呼气音。

清莹似乎已回到房中。

“你，去了哪里？”一个低低的、未老先衰的女人声音发问。

听得出女人还是年轻的，大约只比清莹大几岁，桃李碧玉的年华，可她的声音里却透出一股沉重的疲倦和暮气。仿佛身体里已经腐朽枯败，只留下还未生出皱纹的光滑躯壳。

一阵沉默，清莹不答话。

那女人添了几分怒气：“我在问你话！”

清莹轻笑出声：“怎么？怕我走了，没人给你当替死鬼？”

女人倒平静下来，冷笑道：“你一路紧追不舍跟我来到此地，不就是为那件东西吗？好好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这是你得到它的唯一机会！”

清莹却不接话：“夜色深了，想必老爷要来同你叙旧了，夫、人。”

最后“夫人”二字，语调上扬，含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蔑视。

原来，这个女人便是李员外的妾室香婉。可是，清莹同香婉夫人一点不像主仆，倒像是私下密谋的同党。她们二人应当是达成了某种协定，清莹为香婉做事，以换取某样重要的物什。

清莹离开后，屋子里寂静了一阵，直到有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颤抖着嗓子道：“夫......人，茶......”

茶杯砸在地上，伴随着一身怒吼：“滚出去！”

顾无忧皱眉，“草虫被留下来了。”

叶宁星猜测：“会不会是......清莹发觉了草虫里的听音符？”

顾无忧沉吟，“......那她直接毁掉草虫便是。何必留在香夫人的屋中，让我们继续偷听？”

叶宁星一想，也对，清莹没必要留下这个隐患。虽说，清莹同香婉之间听起来不算融洽，但也没必要出卖对方吧。这事多半是意外。

门又开了，一个脚步沉重的人走进来，只听他焦急道：“婉儿，动气伤身！我明日便把这丫头打发出去，不叫她再服侍你。”

却是那李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