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从母亲处回来后一直辗转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结果辰时初又被喊起来了，说宫里的昭贵妃请她入宫一叙。

那日回来李璋就让周伯把所有的拜帖都给拒了，沈雪这边清净了一段时间。如今突然来这么一下，再加上没睡醒，她坐在床上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说的昭贵妃是谁。

“因为是宫里的帖，周伯不敢擅自做决定，我想着以前的缘分，决定拿来给王妃你自己做决定。”金嬷嬷将帖子递了过来。

沈雪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摆弄着，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次进宫可不是简单的叙旧。

毕竟之前为着这个贵妃之位，还闹腾了一下。

在封后大典过了半个月后，李睿就迫不及待地给望月举行了封妃大典。

为了她的贵妃之位，李睿不仅让刘文典将她收做义女，还请动了太上皇给她赐命刘昭纯，然后取了昭字给她作封号。

如此上心，就是告诉天下人，昭贵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辜家当然不愿意，在他们看来，望月上来就封贵妃是一件危及辜如兰后位的事。当然他们不会直接出面，而是通过礼部的人，因为这事不合礼法。

新帝登基，和大臣们还处于磨合期，双方都还在彼此试探的阶段。

礼部的官员在没有彻底摸清这位皇帝的脾气秉性之前不敢贸然地去他面前说，万一闹得不可开交，双方没有缓和的余地。

于是找到李璋。

以李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只要开口了，皇上肯定会听的。所以众人找到李璋跟前，痛陈此事的弊端。

最后由礼部郎中高势陈词总结：“后宫虽不比前朝，但二者息息相关。陛下不珍惜朝廷名器，根据个人偏爱随意封赏可不是长久之法，如此下去，礼崩乐坏，国将危矣。”

面对痛心疾首的同僚，李璋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抚之词。

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那些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得悻悻离去。

不过李璋知道礼法作为一国之本，有上纲上线的资格。如果皇帝自己都不遵守，怎么能指望臣下遵守呢？

此事可大可小，李璋如果图省事，大可以直接进宫面圣，要求皇帝撤销封妃的旨意。

这样不仅可以平息舆论，还可以立一个虚心纳谏的形象。

但李璋知道自己兄长一意孤行的原因：

辜如兰和望月虽说都是龙潜之时的旧人，但细论起来却天差地别。

新帝和望月相识时正是他人生最落魄失意的时候。而娶辜如兰时，他的处境已经好了很多。

如今他执意逾制给望月贵妃之位，不仅是对她的补偿，也是对当初那个被贬黜的自己的补偿。

李璋不忍心在明知内情的情况下，还要求兄长做一个明君。此事只能从辜家人身上着手。

所以高势等人离开后，辜如海被叫到了政事堂。他现在是辜家在卫阳城的代理人，开年也要荫封上任禁军副统领，这是给当年辜家从龙护驾的奖赏之一。

和李璋独处了半个时辰后，辜如海面带笑意地离开，之后朝堂上再也没有人对刘昭纯的贵妃之位有异议了。

大家都认为是皇上和三王爷偏袒昭贵妃，连辜家都要避其锋芒。

一时间昭贵妃成了大家都要巴结的对象，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后。

当时沈雪以为，辜如月肯定会到王府找自己抱怨，因为她作为皇后的胞妹，要尽力替她姐姐多拉拢人，沈雪作为她的最重要的目标，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更卖力些。

因为李璋对此事的反应，沈雪担心他们因此同辜家生出嫌隙，所以她特意叮嘱周伯若是有辜如月的拜帖就不要拒了。

哪知辜如月到府上后，并没有预期中的生气，反倒说“骑驴看账本”。

一问之下，沈雪才知道当初辜如海面带微笑地离开政事堂并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

李璋找他只说了三句话：

皇帝不忘旧人，是大家的福气。

皇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替皇帝生下嫡子，保证江山后继有人。

皇后中宫正统，后宫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他们都是皇帝的妃子，没什么区别。

刚开始沈雪以为是李璋宽慰辜家，他们也是旧人，皇帝不会忘记他们。皇后才是正妻，其他的都只是妾室而已。

直到直到几日后，宫里先后传出皇后和贵妃有身孕的喜讯。然后皇后立刻奏请太上皇，择选新人入宫。沈雪才看破这其中真正的关窍。

当今圣上才貌俱佳，正值壮年。

许多家里有适龄女孩的官员纷纷将名帖送入宫中，在各方紧锣密鼓的筹备下，一个月不到就选了七个贵女入宫。

李睿前面已经任性过一回了，所以这次新人入宫，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必须要雨露均沾。

那七个进宫的女孩，有几个沈雪是认识的。高门大户出身，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也是伶俐可爱。

尤其是工部侍郎申辅运的独女申洛，性格爽朗，才华横溢。在她还在闺中做姑娘时，沈雪就与她相交，黄莺对她也是赞不绝口。

李睿召幸之后，就被她给迷住了，一个月不到，申洛就有了身孕，被封为淑妃。

后宫一下将有三个孩子降生，百官上表庆贺之余也不忘夸赞皇后慈德昭彰，顾全大局。一国之母的形象算是立起来了。

随着申洛得宠，大家开始觉得昭贵妃在皇帝心中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之前的殊荣也只是皇帝顾念旧情罢了。

望月心态不如辜如兰，怀孕本就艰难，再加上大家对她前后态度的变化，心里难免郁结，身体开始各种不适。引得皇帝经常去探望，于是便有人私下议论她借孕争宠。

原本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感叹世态炎凉之余，难免生出孤苦无依的悲凉。

沈雪望着手里的帖子沉吟半晌：望月找自己是孤独寂寞想找人说话，还是想借自己的身份给她造势。

她要同李璋彻底断干净，近期最好少出去走动，以免见的人太多了以后脱身不干净。再说，就算她要继续当王妃，她也必须要和李璋统一立场，而不是贸然行动。

“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去？”金嬷嬷看着沈雪眼底的乌青，知道她没睡醒。所以一直在等她的决定。如果不去就不用梳洗上妆，接着补觉。

“去吧。”沈雪最后还是去看一眼。

万一望月，哦不，刘昭纯找她的原因是前者，那她其实是在向自己求助。沈雪实在做不到为了明哲保身，就忽视别人的痛苦。

最后冲动这一次！沈雪在心里警告自己道。

不过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沈雪决定进宫后先去拜见皇后，再去昭贵妃的永宁宫。走的时候再去与慧妃申洛叙叙旧。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见我。”永宁宫内，看着款款而来的沈雪，已经是贵妃的刘昭纯暗暗松了一口气。

“娘娘传召，是臣妇的荣幸。”沈雪恭敬规矩地行礼如仪，然后在宫人的指示下落了座。

这才有机会看清此时坐在上位的人。因为怀孕的原因，她比往日看起来要丰满些。华服锦缎，珠翠满头，雍容华贵的样子与之前在店里清丽动人的姑娘判若两人。沈雪这才在深觉眼前之人已经不是望月，而是昭贵妃刘昭纯。

“你我之间竟调了个个”刘昭纯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后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笑声戛然而止，似乎没有了力气，黯然地垂下了眸子。

沈雪知道她不是一个得志就猖狂的人。再加上前后如此反常，沈雪心下一惊：她不会得抑郁症了吧？

见她神色恹恹，心有不忍地问道：“娘娘在宫中可还好？”

“好，有什么不好的？不好也得好，为了我的孩子。”刘昭纯的目光直直望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双手抚了上去，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之前沈雪说她就算进宫了也不见得会幸福时，她是不服气的。如今得偿所愿，才发现真的快乐不起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嫉妒、贪心和不安。

沈雪听着她紊乱的话语，看着她面色多变，情绪起伏也很剧烈，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重复她的话：“娘娘为了腹中孩子也要好好保养。”

“我真的很羡慕你，三王爷对你很好”刘昭纯看着沈雪，由衷道，“你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子。”

沈雪已经逐渐适应了刘昭纯跳脱的说话方式，顺着她的话回道：“陛下对娘娘也厚爱有加。”

“呵。”刘昭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种奉承的话她听了不下万遍。

她盯着沈雪的眼睛仔细探究，想确认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装傻。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他甚至都不舍得告诉你。是怕你有负担吧！”

沈雪听她这话里似乎意有所指：“请娘娘明示。”

“太上皇其实属意你家王爷继承大统的，但是他拒绝了。”看着沈雪那双清澈的眸子，刘昭纯心有不甘，她想看看沈雪知道后是什么反应，如果李璋继位，她可就是皇后了。

听着对方越说越危险，竟扯到帝位这种敏感话题上面，沈雪只觉得刘昭纯真的要疯了，忙找补：“王爷自知不如陛下，不敢忝列其位？”

“不，是因为当了皇帝就要纳妃。他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刘昭纯思绪回到她窥见这个秘密的那天。

当太上皇提出要李璋继承皇位时，李睿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决定支持他的弟弟。毕竟他当了皇帝，不可能亏待自己这个哥哥。

但李璋态度坚决地拒绝了。直到最后太上皇以死相逼，他才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他想和沈雪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开始不说是担心父兄迁怒于沈雪。

太上皇听后沉默良久，问李睿是否也有顾虑，如果有他可以暂不退位，等他们有了继人直接立为太子。

李睿的回答是：儿臣愿意继承皇位。

当时她在门外，听着他们做出的选择，已经隐隐觉得失落，只是当时她还心存幻想，根本没有在意。

“他是真爱你呀。连皇位都……”

“既然娘娘精神不济，我还是不打扰了。您好好修养，不要累垮了才好。”看着刘昭纯越来越凄惨的笑，沈雪利落地起身打断了她的话。

她没有心情再待下去了。刘昭纯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个人的选择。她现在是贵妃，沈雪不想当她负面情绪的垃圾桶，这样太危险了。更何况，她现在这副模样也有可能是孕期激素紊乱导致的，自己说太多只会落人口实。

“你放心，我不会垮的。”见沈雪要走，刘昭纯连忙开口。

她不想沈雪离开，她一走这永宁宫就空了。当然她也可以召别的官眷进宫，但她已经厌倦了那些人。

她们明面上对自己百般奉承，背地里却嘲笑她没有根基。甚至诅咒她的孩子。

说如果生的女孩，将来也是和亲公主，若是皇子，皇后忌惮他们，孩子不一定养得大。

“你说，如果我生下皇子，将来成就一番伟业，我是不是也不算输得太惨？”刘昭纯嘴角勾，眼里带着挑衅直直地看向沈雪。

“你要干什么？”沈雪神情一凛。

“他们都是皇帝的儿子。”终于看见沈雪情绪波动，刘昭纯满意地笑道。

“你听我一句劝，若你生下皇子，就让他做一个闲散王爷，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沈雪想起了李陵。他和高蓉保全了性命，但那是因为运气好，遇到了李睿和李璋。辜如兰本就看不惯她，如果她继续搅弄，最后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沈雪眼里的真诚让刘昭纯无言以对。

她其实也没想好该怎么做。她知道自己当初选错了，但自尊心不允许她低头，她只能继续往前，希望前方有一个峰回路转的机会。

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生下皇子，继承皇位这件事了。

但这件事难于登天，她没有家族根基，刘文典只是她的义父，又立志做个纯臣，不可能为了她这个半路认的女儿拉帮结派。

“皇后是个有胸襟的人，你安分守己后半辈子也能富贵无忧的。”作为权力竞争的亲历者，沈雪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

如果刘昭纯真的有这个野心，哪怕到时候她已经远离了风暴的中心，也避免不了被波及。

毕竟风暴中心掀起的波浪，即使随着距离衰退为涟漪，依旧能摧毁一个普通人。当年的百安镖局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更何况到时候如果自己还活着，也已经上了岁数，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安分守己？”刘昭纯轻蔑一笑。

“你不用觉得屈辱，选错了就要负责……”

“谁说我选错了？我现在可是贵妃！”被拆穿的刘昭纯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死死地盯着沈雪，生怕她看出自己的心虚。

“你现在这样痛苦纠结不就是因为后悔当初的选择吗？”沈雪见她如此态度，直接戳穿了她的伪装。

四目相对，最后是心理防线溃不成军刘昭纯率先放弃抵抗，沈雪聪慧，她瞒不过的：“可我没退路了。”

“是没退路，可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前路。既然过去因一时糊涂磋磨了时光，那接下来首要就是弄清楚你真正想要什么。”沈雪见她写下伪装后的满脸狼狈，心下不忍，“现在局面已经这样了，胡乱行事只会让它变得更坏。”

虽说被人拆穿了，刘昭纯反倒如释重负。沈雪的话有道理，她若是独身一人，走错了大不了一死了之。但她现在有了孩子，为了他，自己也要学着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