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又让李璋去沧州，他究竟要做什么？”李陵此刻内心一团乱麻，坐立难安。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所有人都在不断地告诉他，他会是苍月未来的皇帝，让本来无心皇位的他也逐渐认为自己将来肯定会当皇帝。可这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原本清晰明朗的前途变得晦暗不明。

皇位之争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他有些害怕了。

“的确奇怪，皇上这么迫不及待，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曹斌知道他们整出酱坊一案就是为了阻止李睿回卫阳。如果说皇帝知道这一切，那么就能说得通了。

“无妨，当年赵家一案，朝堂上过半的人都有份参与，不想让他回来的可不止我们。”左敏倒是不怕。当年赵家把持朝政，他们这些出生寒门的人被压得没有一点出路。现在朝堂上的都是当年踩着当年赵家人的尸骨上位的。

他的话一出，曹斌松了一口气。他也不信那群人能坐得住，眼睁睁地看着李睿会卫阳而无动于衷。

“启禀王爷，沈统领求见。”门外，一个小厮来报。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左敏的心里：沈从军半夜跑来这里，难道是派去的人出了什么岔子？

“让他进来。”李陵当然不知道沈从军大半夜的跑来做什么？但是他是左敏的女婿，又是自己的岳丈，纵使半夜贸然来访有失礼数，但也还是要恭恭敬敬地请进来的。

没一会，沈从军就一脸灰败地走了进来，那神态模样证实了左敏的猜想。

“出什么事了？”左敏冷着脸，有些问题该问还是要问的。

“正如岳父所料，那杨先树想反水。孙友志本想带他回来，结果他不愿意，正打算把人绑回来，结果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他救了，灭口也没有成，连孙友志几人也被衙门抓了。”

他这话一出，屋里另外三人神色俱变。尤其是左敏，看向沈从军的眼神如鹰隼一般。沈从军只觉喉咙似是被冰冷的铁爪死死箍住，喘不上气来。

他是故意当着所有人面说这件事的。他在赌，赌左敏是个体面人，不会在众人面前对自己破口大骂，尤其是曹斌在场的情况下。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左敏盯着他看了一会，终是没有发作。

一旁的曹斌倒是嗤笑了一声，用眼光上下扫了一眼沈从军，然后对着左敏意味深长地一笑，慢悠悠地坐回了椅子上。这件事对大家意味着什么，彼此心里都一清二楚，他倒要看看左敏要怎么替他女婿收拾这烂摊子？

左敏没有功夫同曹斌计较，他太了解这人的性格了，只要不是自己的错处，他总是能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更何况这件事的确错在己方，他就是计较，也讨不了好。

沈从军现在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婿，捅了篓子还是得自己来收拾，只要把这件事料理好了，后面曹斌也就闭嘴了。想到这里左敏看了看一旁埋着头恨不得钻地里去的沈从军，心里五味杂陈连带着语气都不好了：“你去外面跪着，我同王爷、曹将军商议此事。”

沈从军如获大赦，连忙跪到了院子里，结果因为天黑没看到台阶，差点一脚踩空。好在他是个练家子，身形一晃还是稳住了。

“哈哈哈……都说左大人精通识人之术，如今算是领教了，选的女婿这么听话。”沈从军逃命似的狼狈模样彻底逗笑了曹斌。

“他们抓了孙友志，估摸着明天早朝，他们就能把孙友志和杨先树的供词呈给皇上。”左敏假装没有听到曹斌的讥讽，分析道，“到时候先让沈从军把罪扛下来……”

“得了吧！你还敢信他？”曹斌见没有激怒左敏，本来就觉得不过瘾。又他说要沈从军来顶罪，心里顿时火冒三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虽与左敏不和，但知道对方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对沈从军这个人，他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一个出身低微的武夫，因缘际会攀上了左敏，飞上枝头就以为真成凤凰了。他那女儿沈春资质平平，为了嫁进王府，甘愿做侍妾。他们那一家，除了一味地自甘下贱讨好，还有什么真本事。他可不相信沈从军能抗住衙门的刑讯，别到时候把大家都给供出来了。

“那你当如何？”被呛几次的左敏终于忍不住了，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二位大人，别怄气了，先想想该怎么解决问题才是关键。”眼见局势变得僵持，李陵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向来是不掺和的，任由二人吵个天翻地覆。但现在不同了，皇位之争的恐惧压在头顶，其他的恐惧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他太需要马上吃颗定心丸了。

他这一反常态的主动，倒是让原本针尖对麦芒的两人没有了心思再继续怄气。

“依我看，不如反了他的。”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曹斌把心一横，直接说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打算。

他这话一出，李陵和左敏皆是一惊，这个“反了”是他们以为的那种吗？

“什么意思？”李陵已经被自己的猜想吓得瞠目结舌，愣在一旁，最后还是左敏率先反应过来，开口问道。

“就是那个意思！”曹斌盯着左敏，他知道左敏已经明白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了，“与其这样被对方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地蚕食，还不如釜底抽薪。”

左敏沉默了，在心里飞快的权衡着这一切，曹斌却以为他在犹豫。他知道只要说服左敏，这件事就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办。于是难得有耐心地开始分析：“现在三王爷去了沧州，卫阳城里就算有他的人也是群龙无首，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更何况大半的禁军都在我们手里，还有青云山里的军队……”

“可是西北还有百万大军，他们可都是李璋的人。”青云山里面才几万人，还是偷偷训练的。怎么能打得过西北边陲那群常在战场上厮杀的。李陵觉得这个做法太冒险了。

“西北离卫阳城十万八千里，鞭长莫及。等大局一定，他们敢有动作就是谋逆。”此时经过一番盘算，左敏已经认可了曹斌的提议。

一开始，他觉得凭借多年的经营，他们现在也能像当年一样，通过朝堂之事让李睿、李璋再也翻不起身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皇帝上了岁数，开始念叨夫妻情义，父子亲情。他们若是强硬阻拦，难免失去圣心。

更何况当年他们斗倒赵家，立的是寒门子弟不畏强权，拨乱反正的招牌。如果再继续同李睿、李璋做朝堂之争，互揭短处。不消多久，天下人都会认为当年的清流正派不过是沽名钓誉、居心叵测的赌徒罢了。

沈从军就是例子，他现在还是赤胆忠心、救驾于危难的忠臣，明日过后便是卖女求荣、蝇营狗苟之徒。反观对方倒是没那么多顾忌，反正在当年赵家倒台时，他们的名声就已经毁了。

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是伪君子，坏人一旦做了一件好事便是浪子回头。这个连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左敏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现在的西北军统帅卢学善，中庸懦弱，出任统帅不过是应个景罢了，等冯兆资历到了就要让位的，他没有那个胆子撇下西北防务，带兵来卫阳城。还有，这冯兆现在身处卫阳，家眷也在，到时候要抓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被抓起还如何指挥千里之外的大军？”曹斌早就在心里推演过无数遍了，对于该如何行事早已烂熟于心。

“可……可他毕竟是我……。”李陵到底还是有良心的。当今皇帝对他不错，他实在下不了手。

“王爷误会了，到时候只需要皇上写退位诏书，再迁出皇宫即可。皇上身体江河日下，没有国事烦扰，说不定能活得更久些。”左敏知道李陵在犹豫什么，这些年皇帝基本上就等于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自然不少。就连曹斌这种混不吝的人，对待自己的父母也是孝顺有加的。更何况李陵。还有，若不是有血海深仇，谁能心安理得地弑君杀父？

“王爷也别只想着皇上，如果将来咱们败了，你我会是什么下场，您的母亲高贵妃，李睿他们会放过她吗？”曹斌行伍之人，没有功夫理会李陵内心的多愁善感，直戳痛点道。

这话一出，李陵果然松动了，他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那何时动手？”

“王爷别急，明天早朝试探皇帝态度之后再做细致的安排。”李睿回卫阳这件事已经让很多人坐立难安。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找到左敏，他想是时候联名上疏反对李睿回来了。如果皇帝还认可当年他们所做的一切，就应该及时悬崖勒马，如果执意让李睿回来，那就不要怪臣子们自谋出路了。

“行，那我明天进宫找母妃告知此事，你们决定后找个人到母妃宫中通知即可。”李陵也知道是时候背水一战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他当了皇帝，父皇和母妃都还有活路，如果再优柔寡断，等李睿当了皇帝，他们一个都活不了。母妃为自己筹谋一生，呕心沥血，如果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他有何颜面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