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楼作为苍月百年老字号，接过历代皇帝的御驾。至于贵胄显爵更是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所以比起杨先树，蔡选在见到沈雪时表现得松弛多了，礼数周全，进退得宜：“以前不知王妃身份，多有冒犯，还请王妃海涵。”

最近酱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沈雪身份也藏不住了。门房那边拦了不少之前同她有往来的人。来意无非就是：之前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是他们有眼无珠，这点礼物就当做赔礼，千万别找他们麻烦。

沈雪最近很忙，便将劝退的任务交给了周伯。蔡选因为身份特殊，周伯这才开了特例。

这蔡选不仅跟杨先树不一样，他跟卫阳城大多数做生意的掌柜都不一样。

因为去微风楼大多都是朝中官员。迎来送往间蔡选也不免沾染了他们的习性，所以他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为官做宰的人。而这种人最大特征就是：不动声色。旁人很难瞧出其内心真实的想法。要不是知道他在这件事里也有参与，再加上来得时间太过赶巧，沈雪也不会多想。

带着目的来的人，不用旁人逼他，他也会自己说的。沈雪进去后，没有表现出异常，直接走到主位上坐定，才道：“最近不少为这事来找我的，这怎么能怪你门呢？我不想大家因为我的身份对我处处谦让，有损公平，才出此下策，你们不要怪我才好。还望蔡老板替我同大伙说一声。”

说完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吧。”

“王妃大义，是我们的福气。”蔡选拱手道谢后，也坐了下去。

“哈哈，蔡老板就不要恭维我了。”沈雪摆了摆手笑道，“你在卫阳城里人脉广，大家伙又愿意同你往来，你帮我澄清是最合适不过来。”

“既然如此，以后有人说到此事我就斗胆替您回了。”蔡选倒也不推脱。

都说适当的饥饿感会让人头脑清醒，沈雪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蔡选是担心他替沈、杨二人牵线的事被自己知道后，会找他麻烦，所以上门来是赔礼道歉的。

“但也许人家一开始就不怕得罪你呢？”沈雪同蔡选聊了一会，见他神色从容，又迟迟不肯开口提那件事，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种可能。

毕竟微风楼主做官场生意，光是御赐的牌匾都有一百多张。就算以后李璋他们斗赢了李陵，凭着往日的经营，他也可以找到人替他打点，到时候求到李璋面前，为着同僚的情面，再加上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大家睁一只眼闭一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更何况这些年来，李陵他们一家独大，为了生存和发展，微风楼肯定早早就搭上了他们。

微风楼受了他们的庇护，自然也要替他们办事，也许他们之间早就是一体的。就算今天蔡选痛哭流涕，下跪道歉，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不代表微风楼就彻底和李陵他们划清界限。之后李陵他们找他办事，他还是会去做的。

想清楚这一茬后，沈雪也不想再同蔡选多说，毕竟饥饿感讲究适当，过了就会脾气暴躁加低血糖。

她抬眼看了一眼院中，起身对蔡选微微颔首：“天已经这样黑了。我家王爷有事出去了，我又刚回来，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就不留蔡老板吃饭了。改天得空了，我同舅舅一起去拜访你。”

话音一落，原本候在门口的周伯十分默契地走了进来，对蔡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妃，我今天来是想问一下杨老板的情况，毕竟相识一场。”蔡选没有理会周伯，但也终于提到了杨先树。

“他应该不会有事，衙门的堂官说他是主动投案，再加上我们善后处理及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会考虑从轻发落的。”沈雪站定，并没有坐回去，“你放心，我以后还想同杨老板继续做生意，不会让他在里面待太久的。”

“王妃竟还愿意？”显然蔡选也有些意外。

“他也是个可怜人，那么一座大山压过来，他哪有什么选择……”沈雪将今天同杨先树说的话又同蔡选说了一遍。

她是有一个有些“绿茶”的目的：我会体谅你们的难处，不与你们计较，比李陵他们可要深明大义，好相处得多。以前李陵他们独揽大权，你们没得选，现在有机会了。

这番话在蔡选那里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从今天见到三王妃时就一直在观察她的态度，原本他以为杨先树可能没有供出自己也参与其中。毕竟他也只是牵线搭桥的，对于案件本身来说可有可无。可现在看来，王妃也许已经知道了，只是她不想追究自己罢了。

但是就算以她的行事风格不会同自己计较，可如果自己真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始终心里有个结。而且王妃连杨先树都能体谅，自己这点事实在算不上什么。

权衡一番后，蔡选决定不再隐瞒，他朝沈雪慢慢跪下：“蔡选对不住王妃。”

见此架势，沈雪自然猜到蔡选要说什么，坐回了椅子上，看着低着头的蔡选道：“蔡老板何至于此，先起来再说。”

蔡选执意不起，跪着将事情和盘托出：

当初沈从军通过蔡选找来了杨先树。开口便要求他在酱料里面动手脚。杨先树哪里敢答应。沈从军没有办法便让蔡选去说服杨先树。正如沈雪猜测的一样，蔡选根本没得选。

“我告诉他，此事涉及朝堂争斗。与三王爷不同，二王爷他们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如果不答应的话，首当其冲的便是杨大郎，他们肯定抓住他赌博的事大做文章，至于后面还有什么手段更是防不胜防。就算将来他们失势落马，在死之前拉上杨家做垫背也是易如反掌。如果答应了，将来三王爷倒台了，三王妃便是浮萍，沈从军可以帮他把杨家酱坊全部收回来，还能得到庇护。”蔡选之前从未去回忆自己做的这些，如今被摊开来讲，自觉面目可憎。杨先树遭此大难，自己难逃干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三王妃知道，杨先树并不是一开始就立马答应的，他也痛苦挣扎过，于是强压胃里的翻涌，继续道，“他一开始也没有答应，后来沈从军催我追问……”

“唉，威逼利诱，有几个人能抗住呢？”沈雪不想再听了，答没答应现在已经清晰明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坦白完的蔡选如释重负，恭顺起身，默默地垂手立在原地。

“蔡老板，我对杨先树说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的。我知道微风楼受了他们的庇护，你没得选。所以我不会找你麻烦。不过沈从军有句话说得很对，没有王爷，我便是浮萍。所以我是肯定不会让王爷出事的。至于你我之间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全在于你。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你有更多的选择……”

“王妃，我……”蔡选苦笑，他何尝不是浮萍。

“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就此站到我们这边，毕竟这样，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不要掺和到这里面来，他们让你做的事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这不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微风楼长远计。毕竟将来的形势如何，还未可知。”沈雪话尽于此，相信蔡选应该明白她的苦心了。她径直离开了偏厅，不想再多说。

“在下明白了。”望着对方的背影，蔡选眸光微动。

回到内院，沈雪终于吃上晚饭，新荷跟着又吃了一顿，特别满足。小丫头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不住地叹气。引得沈雪一脸好奇：“怎么了？”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了？”

“什么意……”沈雪话还未说完就反应过来新荷的意思了。她一时有些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新荷说得没错，沈雪越想越不安，现在李璋和李陵之间的争斗已经摆到朝堂的明面上来了。对于朝中掌握实权，处于关键位置的官员们来说，站队已经不可避免。

站队以前一直是生死攸关的抉择：选对青史留名地生，选错遗臭万年地死。

他们因为能体谅小人物面对强权的无力，所以不忍心追究杨先树他们犯的错。原来非死即生的选项现在有了妥协的余地，答案就很清晰明了了：

站队三王爷，成功了，荣耀继续。若是失败，以二王爷的行事作风，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站队二王爷，成功了，荣耀继续。若是失败，以三王爷的形式作风，就算被清算最多只会秉公处理。

“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那王爷岂不是……”沈雪细思极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害了李璋。

“不会的，朝中也不都是投机取巧的人。”新荷指出，“而且这样筛选一下，站在你们这边都是立场坚定的正直之人，反而更好。”

“人光是正直可没用。有的时候正直之人想要成功可比那些不择手段之辈难得多。”沈雪可太知道社会现实可不是当个好人就能成事那么简单。

她决定通知陈平常，先不要对外声宣布对杨先树的判罚，先关起来，对外保持沉默，让大家捉摸不透。

至于蔡选那边，他本就是李陵的人，他绝不会去跟别人说三王爷大度。就算他为了替李陵拉拢别人，同他们说就算站队二王爷，事后也不会被清算，拉拢的对象个个人精，不可能就真的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