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去衙门的事很快就传到李璋那里。他本想直接去衙门，但是张复说沈雪给他留了封信在书房。

“为何不直接拿来？”李璋沉着脸，声音极冷。

“王妃特意叮嘱，让您回去看。”周围的低气压压得张复不敢抬头，自家王爷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总是神色淡淡，但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王妃。

李璋不知沈雪有何打算，只得回去。在书房的案桌上果然找到了那封信，打开是她娟秀的字。

她独爱楷书，说楷书端正内敛不张扬，做人也当如此。可仔细回想一下，自从认识她以后，她可着实做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事，哪件都跟谨慎沾不了边。如今更是，都敢去坐牢了。

信不长，李璋很快就读完了。信里先是解释了她自己为什么去投案，最后便是叮嘱自己记得去牢房看看她，毕竟一个人坐牢的时候“难免害怕和寂寞”。

“寂寞”这两个字笔法有些乱，想必写的时候心里是犹豫的。

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做错事或者有求于他时，她总会说这些肉麻的话来哄自己。只是这些话并非真心，她说起来别扭。

她不是撒谎高手，自己也不是傻子，话里的言不由衷他还是能感受到的。但偏偏自己不争气，次次觉得受用。

李璋有些恼怒地找出火折子，想把信烧掉，可就在即将点燃的时候还是停住了。

她这么莽撞行事也是为了自己，说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就算她写那些话时内心不自在，但起码她愿意这样做，愿意为了自己动心思。

李璋叹了口气，将信重新折好放进木匣子里。

沈雪此番去衙门可谓是声势浩大，当然她是故意的。陈平常在手下来报时立马就明白她的用意，还特意跑到门口跟沈雪演起了双簧。

“王妃这是做什么？”

“大人，我和百香居合伙做生意，现在酱料出了问题，我是来配合调查的。”

二人这通操作，整个卫阳城立刻就传遍了。

在苍月，官府过堂审案分两种，第一种就是衙门的堂官关起门来审问，另一种就是公堂审案，允许百姓站在白线外围观的，只是不可以大声喧哗，影响办案。

沈雪闹这么大动静，就是要他们看，要他们传的，自然选择后者。

果然像王妃被衙门问话这种百年不遇的热闹很快吸引了一大堆人来围观。

人声嘈杂引得沈雪转过头，乌泱泱的一片都是人，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她很是满意。

不稍等片刻，各位堂官也都已到齐，这个案子其实非常简单，几个问题便问清楚了。

书吏很快就整理好了口供，递给沈雪。

本着严谨的精神，沈雪还是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签字画押。

可供词递到陈平常手里，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迟迟没有下文。

沈雪有些奇怪，不是说陈平常是榜眼出身吗，这阅读速度怎么比自己还慢？

沈雪疑惑的目光扫过所有堂官，突然福至心灵：

虽说案件目前还未水落石出，但作为本案最大的相关方，按例是要被关上两天的。一是方便随时提审，二是防止逃跑。

但是碍于自己身份，陈平常不敢按正常程序将自己关起来。可如果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放走，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没用了，反而还会落人口实。

沈雪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还得自己主动了：“我相信大人会秉公办理，还我清白。”

她着重强调了“秉公办理”，想必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对方心领神会：“来人，先把王妃带下去。”

案子审完，堂官退堂回了议事厅，围观的老百姓早就按捺不住四处奔走相告。

“等一下。”在沈雪跟着衙役去牢房的路上，陈平常气喘吁吁地带着一众堂官从后面追了上来，“下官派人暗中送您回府。”

“陈大人，你以为我只是来这里演戏的吗？”沈雪盯着陈平常，神色平静。

李璋回府时，张复便让人备好马，他知道王爷看完信第一时间肯定是要去牢里看王妃的。果然没一会李璋便出来了。

只是二人还未上马，宫里负责传皇帝口谕的内侍小曹公公骑着匹马急匆匆地朝他们跑来：“王爷，陛下口谕，传您进宫。”

李璋知道皇帝找自己无非就是听到了沈雪的事，想问个清楚：“麻烦公公回禀父皇，我晚些时候去同他说。”

“啊？”小曹公公看着说完不等自己反应就挥鞭离去的三王爷，顿觉心累。皇帝传召，就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也是要立刻去的。王爷这样做他该如何回禀呢？思来想去他决定去请示自己的师父潘元。

“王爷怎么说的，你就怎么传。”相比于徒弟的焦急，听完后的潘元却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他揣手靠在延庆殿的大柱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是传令的，不是文书。”

“我这不是担心直接说皇上他老人家会生气吗？”自己师父明明说三王爷得皇帝器重，要自己擦亮眼睛，明白该给谁效力吗？王爷没有立刻进宫已是不敬，回的话也是硬邦邦的，自己若是不润色一二，万一皇上怪罪王爷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想给三王爷卖好。”潘元直了直身子，又瞧了一眼正在大殿宝座上专心打坐的皇帝，抬了抬下巴，“人家可是亲爷俩，用得着你在中间说好话？去吧。”

小曹公公忐忑地进殿将李璋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皇帝。

“呵！”皇帝李怀听了自己儿子的回话，心里颇为欣慰，这小子还是知道疼媳妇的，“那就等他回府后再来回话吧。”

小曹公公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回肚子了。

李璋很快就到了衙门，衙门众官听了都齐刷刷地看向陈平常，意思是：陈大人，都是你下令把三王妃关起来的，你可得跟王爷说清楚。

陈平常看着如临大敌的同僚们，顿觉啼笑皆非。这三王爷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而且王妃也说了，只管把王爷带去见她，她负责安抚。

从县衙大门到办事厅路程并不远，李璋没有在门口等着官员来接，而是直接进去了，在半道上就遇见前来接待他的陈平常等人。

“下官见过王爷。”陈平常等人没想到李璋走这么快，他们小跑着去接，也没来得及。忙手忙脚乱地叩首行礼。

“王妃在哪？”李璋抬抬手，问道。

陈平常连忙起身，上前回话：“王爷和王妃果然心有灵犀，王妃她……”

“带路！”李璋皱了皱眉，打断了陈平常的话。

见李璋冷着一张脸，陈平常才后知后觉，三王爷平日最烦别人答非所问，说废话。自己这通马屁就是画蛇添足，于是忙回：“是。”

李璋要去牢房，所有官员默认自己必须陪同，呼啦啦地都跟了上去。李璋转身瞥了一眼，陈平常反应迅速，在他还未开口前对其他官员道：“各位大人都还有事要处理，不用陪同了。”

“可……”众人面面相觑，自古以来，有朝中大员来衙门巡视，所有人都要陪同，他们要是走了会不会被治一个怠慢之罪？

“怎么，陈大人是找不到牢房在哪吗？”

“是。”见李璋语气不善，那些官员忙异口同声道。

“王妃真乃豪杰。朝中贵人牵扯到案子，都是各种行方便，王妃却坦荡磊落主动接受盘问，真是另下官佩服。”到牢房还有一段距离，为官十多年的陈平常不允许自己冷场。

“她是什么样的人，本王清楚。”王爷语气虽然淡淡，但陈平常敏锐地觉察到并不似开头那般，甚至有些许幽怨。陈平常知道自己说对方向了，于是继续补充道：“不过王妃此举说到底也是爱惜王爷，才做出这孤注一掷的决定。”

“陈大人，你今日话格外的多。”李璋停住，看着陈平常道。

虽怒实喜，陈平常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只是该适可而止了，毕竟王爷是个内敛之人。

两人很快就到了牢房，陈平常同沈雪见完礼就识趣地带着守卫离开了。

沈雪来此虽说是坐牢，但是因为还未定罪，又是在女监，条件比王舅舅的不知道要好多少。陈平常还以她积极配合为由，给了不少特殊照顾。别的牢房都是一堆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杂草铺在地上。沈雪这边都是新铺的草，还给了一床新草席。

因为沈雪关的是女监，这里几乎就是空的，她担心无聊，就让陈平常给自己搜罗了几本话本来打发时间。陈平常想得很周到，顺便又给她送了桌椅来。

所以当李璋和陈平常来时，沈雪正坐在桌子旁专心地看着话本。

“你倒是悠闲。”陈平常走后，李璋扫了一眼牢房的环境，揶揄道。

在外人看来李璋端正自持，但只有沈雪知道，他有的时候就跟小孩一样喜欢闹别扭，就好比现在，说话阴阳怪气的，还背对着自己。

她不信牢房的墙能有自己好看！

不过和他相处这么久了，沈雪早就知道该如何拿捏这个男人——顺毛捋。

沈雪站起来，挤到他和墙壁之间，歪着头看着对方，笑得谄媚：“我知道自己先斩后奏不对，给你道歉。”

一般生气的话，李璋这个时候就会扛不住了。不过这次显然不是一般生气，于是沈雪更进一步，拉住李璋的手，收起笑意，漏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仰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此时李璋背光而立，他低头看着沈雪，阴影打在她的脸上，原本娇艳欲滴的脸，在牢房昏暗的灯光中，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得她此刻看起来格外楚楚动人。但他不喜欢沈雪这样子，她不是一个喜欢示弱，谄媚的人，这样的表情是违心的。

不过李璋还是理智的，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还是二人权势不对等，自己是强势的一方，如果想要对方和自己平等相处，甚至可以在自己面前放肆，他从进来的一开始就不应该做出这幅样子，给对方压力。看着沈雪小鹿般的眼睛，李璋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了上去：“对不起。”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让沈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他态度松动，便趁机将他拉到矮桌前坐下：“别站着了，你应该也累了一天了。”

两人并肩坐在矮桌前，沈雪拉着李璋的手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安抚：“陈大人已经特殊照顾了，你可不要再板着一张脸。做上司的要亲厚，底下的人做事才不会畏手畏脚的。”

“你还有心情担心他们？”刚关心自己一句，马上就转去担心别人，李璋沉着脸想把手抽回来，他刚刚是不是想太多了。

“谁说我是担心他们，我是关心你，替你笼络人心呢。”眼见还没捋顺的毛又炸了起来，沈雪忙紧紧拽着李璋的手不放，好在对方也没真打算把手抽走，不然以他的力气，自己怎么可能抓得住。

沈雪死不放手，极力解释的样子取悦了李璋，板着的脸总算有了几分笑意。沈雪也终于有机会问正事了：“圣旨已经去了几天了，兄长他们怎么还没有动身？”

李陵他们虎视眈眈，她实在担心又生出什么变数来。

“兄长在沧州经营多年，要离开需要处理一些事。不过也就这两日动身。”说完见沈雪依旧一脸担忧，安慰道，“辜家会派快船先把他们人送到卫阳。”

“对嘛，先把人送来，什么细软家私的以后再说。”沈雪赞道。

“他们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李璋反握住沈雪的手，“你其实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可这样做，这件事就能暂时告一段落了。再说了。”沈雪顿了顿，眉毛一挑，凑到李璋面前，轻轻道“我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真可谓是有勇有谋。”

见她眉飞色舞的，满脸骄傲的样子，李璋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也忍不住，伸手将人搂到怀里，肯定道：“的确有勇有谋。”

李璋的赞赏没有一丝掺假，沈雪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乖顺地半躺进了对方怀里，抬起手捧住李璋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好，但我只希望你好，那些细枝末节的就不重要了。”

这番深情，李璋再也把持得住，俯身亲了上去。

“王爷。”张复可没有忘记，离开王府时的那道宣召的口谕。只是现在王爷和王妃在里面，他也不敢贸然进去，万一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那他就死定了。思索半天后，他只得站在拐角处冲里面喊了一声。

里面亲得难舍难分两人反应却不相同，李璋跟没听见一样，沈雪却一把推开了他：“是张复，可能有什么事。”

“什么事？”李璋被打扰后显然不快，沈雪只得代他回应。

“皇上还等着呢。”

“什么意思？”沈雪一脸疑惑地看向李璋。

“什么！？”等李璋说完，沈雪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她觉得脑仁都要炸了：皇帝传召，你就赶紧去，来探监做什么？

不过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候，得赶紧进宫去。

沈雪低头却看见李璋不为所动，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忙将他拉了起来：“快，别在这待着了，赶紧进宫，就说你来这里是公干，可别说是来探视的。”

李璋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宽慰道：“没事的。”

对方不听劝，还一动不动，沈雪也开始着急了，开始推人。结果李璋就跟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

吃软不吃硬的男人，沈雪在心中腹诽一句，把心一横，踮起脚，亲了上去。

墙终于动了。

延庆殿内，皇帝看着姗姗来迟的儿子，很是欣慰。只是作为皇帝，若是不发火，怕是有损天威：“三王爷好大的架子。”

“儿臣来迟，甘愿受罚。”李璋并不辩解。

“哼，认错态度端正，倒叫朕不好罚你了。”皇帝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骄傲，李璋做错事不辩解，不推脱，还算有担当，比起李陵不知要好到哪里去。

想起李陵，皇帝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痛了，抬起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沉声道“佟全安去沧州也有些时日，还没动身。你替朕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李璋见皇帝痛苦的样子，心里终究不忍，“把太医叫来看看吧。”

这还是这个儿子第一次主动关心自己，对方眼里关切也没有一丝虚假，皇帝有些意外，感觉头似乎也没有那么痛：“无妨，我休息一会便好了。你先去吧。”

“是。”李璋想的是不要耽误皇帝休息，走得很干脆。

这……就走了。说走就走？皇帝却心里一阵失落，早知道就不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