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儿”

沈雪最后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叫自己还是在十四岁。她穿越过来是已经二十六了，每次有人用对小孩的语气唤她“小雪儿”时，她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当舅妈刘红莲生下表弟王几圣时，沈雪终于寻到机会，郑重地对众人道：“以后我不是最小的了。就不要再叫‘小雪儿’了。叫沈雪或者小雪。”

舅舅王峰知道外甥女向来老成，不喜欢被这样叫也正常，于是率先改口。

如今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再次被人喊出来，威力依旧，沈雪不由一抖，浑身一麻，艰难地转过身去，一面容清俊的青衫男子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沈雪盯着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来了：“思敬？”

“是我！”庄思敬见她还记得自己笑得更开心了，“没想到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听着他这种略带沧桑的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分别了几十年，但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三年而已。

认识庄思敬时沈雪九岁，他十二岁。他给沈雪的第一印象就是：爱笑的脾气很好的小孩。

当年沈雪跟舅舅还在走街串巷地卖狼牙土豆，庄思敬是永和堂少东家。

他们家是医药世家，他大伯庄朝信进宫当了御医，他爹和他叔叔合伙开了永和堂。因为他们医术精湛，价格公道，所以去那里看病的人很多。

沈雪凭借着前世为数不多去医院的经验率先掌握了医院周围的饭馆永远不缺生意的先机。所以每次一到饭点沈雪和舅舅王峰就会推着车子去永和堂外面摆摊。

庄思敬的脾气有时好得过头了，以至于让人觉得他可以随便欺负。沈雪第一次和他说上话就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被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欺负。

城南有一群小乞丐，其中有一个叫细火的，头脑比较灵光，他看到庄思敬偷自家药给城西一老婆婆。于是也装可怜，说自己母亲病重没钱看病，骗庄思敬给他拿药，等药一到手他转手就卖了。

本来沈雪不打算拆穿他，毕竟这一副药对生意兴隆的永和堂来说并不算什么事，而细火则很有可能饿死。但是沈雪无意间听到细火在背后炫耀自己将永和堂少主骗的团团转，看着他一脸得意，毫无感激之情的样子，沈雪决定不忍了。

“你几岁了？还被他骗！”沈雪又看见庄思敬给细火拿药，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知道他是骗我的，不过没关系，他也是没钱吃饭了。”庄思敬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教育，他还做出一副哄小孩的语气道，“我今年十二了，小妹妹。”

“那你知道他在背后怎么说你的吗？”沈雪被他给气笑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不由他反抗，拉着就往那小流氓常去的地方去。

此时的他已经将药材倒卖，手里拿着钱抛上抛下，逗着周围一群小孩。

他坐在最高处，一副睥睨众生的高傲，听有人提到庄思敬，他音调提得老高，满是不屑：“永和堂少东家。”

一阵自以为高深莫测的停顿后，俯下身伸长脖子凑到问他的那个小孩面前，粗声粗气地道：“傻子！哈哈哈哈……”

本以为见到这一幕，庄思敬不说见到那个小孩打一顿，起码也不会再理他。所以第二天沈雪见到他给那小男孩药时差点没吐血。

“你怎么回事？”沈雪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算了，我不介意那些话。”庄思敬说这话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孩，反倒像是八十岁的和尚。

又是一个把“施恩不图报”奉为人生准则的迂腐之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沈雪见他要开口，抬起手打断道，“你先别说，听我说完。”

沈雪深吸一口气，准备好好教教他道理：“你若不拆穿的他的谎言，他只会觉得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这一切的，根本不会对你有一丝感激。OK，你说你不在乎他是否记你的情。那我们来说其他的影响。他年幼又无父母教导，他今天在你这靠着撒谎、演戏、博同情这些手段拿到钱，很有可能就会觉得这是一个谋生的好方法。将来他还会去骗更多的人，那些人被骗的人不无辜吗？他们被骗后丧失对人的信任，让这个社会变得冷漠，而这些就是你今天纵容他的后果。”

庄思敬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震撼。

沈雪见他一脸人生观崩塌的样子，于心不忍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若真为他好，就应该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而不是因为心软纵容他犯错，像他这样的孩子，最好吃点苦，以后才能立足。”

“嗯！”庄思敬点点头，然后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刚刚说的O……OK是什么意思？”

“额！”刚刚太激动了，蹦出来英文，这不是第一次了，沈雪熟练地掩饰道，“我老家的一个方言，就是‘好’的意思。”

后来细火再来遭到了拒绝，他一会对着庄思敬破口大骂一会又苦苦哀求，看着一个才九岁的小孩这样疯癫，沈雪忍不住了，扯过来就打了一顿。

因为两人都是小孩，所以大人拉开了也没说什么。最后还是庄思敬的父亲庄朝礼将细火安排到了城西铁匠铺去做学徒，后来到庄思敬离开卫阳时再见到他时，他早已没有了满身戾气，言谈举止已经沉稳不少。

庄思敬性情温和，所以沈雪很喜欢这个小孩，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起来。每次沈雪和舅舅王峰忙不过来时，他还会来帮忙。沈雪也会用狼牙土豆招待他。

结果她带着对小孩的喜欢对庄思敬，在旁人眼里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直到庄思敬十六岁那年，沈雪看见舅舅和庄朝礼在那状似无意地说结亲。她才警觉起来。

她可没打算跟一个古代人结为夫妻。三观合不合先不说，若是日后相处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说不定还会被认为得了疯病。

不过还没等沈雪想出法来断了舅舅的念想时，庄思敬决定出门行医。他这一走让沈雪松了一口气。可世事难料，哪知道最后竟还是没逃过嫁人这一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是假的。

“你成亲了？”庄思敬指了指沈雪的头发。

“嗯嗯！”苍月国的女子结婚后头发不能披散着，必须绾发。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通知我？”不知道是因为太震惊了还是什么，庄思敬脸色惨白。

沈雪想在他眼里自己就那么像嫁不出去吗？还是说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都结婚了他却还是光棍一根，所以有些落寞。

“去年。”沈雪当初在桂花巷卖狼牙土豆时，没有告诉庄思敬自己是沈从军女儿。只说父亲死了，寡母带着自己跟着舅舅生活。如今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思敬，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请讲。”

当年庄家父子将自己和舅舅当做朋友，而他们却对其有所隐瞒，虽事出有因，但如今要坦白时，沈雪说完，心里还是有些难堪。

“不妨事，你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庄思敬还是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庄思敬。不过沈雪还是没有把沈从军为什么将自己嫁到王府以及和李璋之间的约定告诉他，这些他没有必要知道了。

“那三王爷对你好吗？”庄思敬关心道。

“王爷人很好，此次我就是跟着他出来的。”沈雪这才想起，李璋说不定还在等自己，忙道，“今天天色不早了，先回去休息，我明天介绍你们认识。”

庄思敬点点头，看着沈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的落寞才慢慢爬上双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果然，一回房间李璋语气不善地问道。

沈雪一脸无辜：“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的。”

“等你回来再把我吵醒吗？”李璋道。

沈雪想也是，只好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回来遇到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什么朋友？”

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事刨根问底了？沈雪想着明天要介绍他给庄思敬认识，便乘机将自己和庄思敬相识的过程告诉了他。

“呵，青梅竹马。”

“嗯，可以这么说吧。”沈雪此时背对着李璋洗脸，只听到他笑了一声，并没有看见他眼神不对，继续说道，“当初舅舅还想让我跟他成亲……”

“没心情听你讲这些，赶紧收拾，本王要休息了。”李璋打断沈雪的话，扯过被子，躺了下去。

他很少在沈雪面前自称“本王”，这次又是怎么了？沈雪扭头看着他，结果对方双眼紧闭，看上去很是安详。沈雪只好赶紧轻手轻脚收拾妥当后，往床边走去。

之前为了不让望月看出问题，她和李璋一致决定同住一间房。反正在沧州已经试过了，沈雪内心坦荡得跟旁边躺了一只猫一般。李璋这边是因为他每次闻着沈雪淡淡的发香总睡得格外好，所以也不抗拒。

船上的床不大也不结实，沈雪不能直接跳到里面去。但又不敢叫醒李璋让他让一下。她只好站上去，然后打算直接跨过李璋到里面去。

哪知就在她跨的时候，李璋突然翻身，害得沈雪没站稳直直地跪在棉被上。

沈雪假装没有看到某人嘴角得意的笑，找好位置躺了下去。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地时候被某人踹了一脚，沈雪忍了。

换来的是变本加厉，沈雪怒了，撑起上半身，盯着李璋咬牙道：“你要干什么？”

“你没熄蜡烛！”

那根蜡烛已经快燃尽了，所以沈雪就没有管它。没想到被揪着不放，可他明明躺在外面，如果真的那么介意，自己起身去灭了岂不更方便。

沈雪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不生气”，抬手掷出一根银针，屋内瞬间黑了下去。

“你随身带这些做什么？”李璋有些不可思议。

沈雪赌气道：“用来扎那些半夜不睡觉还吵醒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