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前世去过苏州拙政园，以为天下园林那便是到头了，没想到住进紫云行宫后才知道自己还是见少了。

行宫维护得很好，花草树木，鱼塘景观，屋内摆设显然不是紧急赶工出来的，里面伺候的丫鬟小厮熟门熟路，显然也不是临时从其他地方抽调过来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这里的主人从未离开。但其实皇上至今也只来过一次，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来了。所以这一切表面上是随时待命，实际就是吃空饷。虽然这些与当年大兴土木所花费的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却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从进入行宫开始沈雪就感受到了李璋对这种铺张浪费的不满。但太守孙海却毫无察觉，还颇为得意地给众人当起向导来。

李璋没有发作，毕竟他此行的目的是找出杀死黄平的河盗，追回丢失的银子。不过沈雪猜他应该会在心里替孙海等人记了一笔虚耗钱财的账。

晚上，孙海在檀州最大的酒楼海风馆给众人接风洗尘。檀州凡是有头有脸的都出席了。

沈雪在孙夫人的陪同下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看着席上的女眷，穿着打扮比卫阳城的夫人小姐还要奢侈。沈雪望了望窗外，这才发现，檀州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竟不输卫阳城。

后来才知道，卫阳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奢侈度日，否则会被御史台的人抓典型。而檀州河流众多，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市场庞大，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卫阳城有的这里是一点也不缺。而它又紧邻卫阳，离皇上又不远，在卫阳许多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在任期间就已经在檀州修好宅子，就等着解冠养老的那一天。

不过也有些例外，比如紫云行宫。它原是当年西北元帅马焕之的养老官邸，他花了大量钱财修建，可还未来得及住进去，便被处死。在他死后宅子被没入公产。后来皇上行幸檀州才在其基础上扩建一圈。

但即使有这样憋屈的为他人做嫁衣的风险，大家对檀州依旧是趋之若鹜。

远离卫阳城，所以这里的人相对来说比较随性一点。沈雪不能喝酒，孙夫人等人也不勉强。沈雪怕扫了她们的兴，便说：“诸位随意不用管我。”

在卫阳城，你就是说一百遍“随意”，旁人也不会真的随意，但是在檀州她们就真的会随意。这倒让沈雪轻松了不少。这些夫人为人也不拘小节，在卫阳城贵妇喝酒都是端着杯子，用衣袖遮掩着轻轻抿一口。檀州贵妇则着实令沈雪吃了一惊，她们不仅喝酒豪放，拼酒、行酒令、猜拳样样都来。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这些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接下来几日，沈雪过得比李璋这个来办正事的人还忙。虽然那群夫人洒脱豪迈，但终究还是官太太。知道原本深受器重的二王爷在卫阳闹出天大的丑闻，被皇上禁足王府的事。随即皇上就派病愈的三王爷前来查案，她们的丈夫都是靠左右逢源才能在檀州混得一官半职，自然要试探这个三王爷一番。兵分两路，夫人们都来找沈雪这个王妃，官员们都去找李璋这个王爷。

李璋借着专心查案的由头在行宫里躲清闲，沈雪却是个操心的命。她想着若是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好，于是硬着头皮赴会，从早到晚，每次回行宫时都已经是头昏脑涨。

“你若是应付不来，推掉就好了。”一旁正在看案宗的李璋劝道。

沈雪见说得轻松，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不是为了去打探消息。”

“那你打探到什么了吗？”李璋问。

沈雪无言以对。有用的是一点没有，鸡毛蒜皮的事倒是一大堆。什么刘大人瞒着他夫人在外面养了外室啊，张大人和于大人的夫人不清不楚的……如果让沈雪写下来能写满一本书。

“不过王爷你这一天到晚都在这里看案宗，貌似也没啥用吧！”沈雪促狭地挖苦道。

李璋倒没在意，只是嗯了一声，让沈雪讨了个没趣。她知道李璋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人，他肯定还有别的筹划，但是他总是不说，让沈雪觉得他不信任自己，有一种被组织排除在外的不安感。

“王爷，金大人来了。”燕行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袍盖住的人。

“下官参见王爷。”那人将兜帽扯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隐隐颤抖着。

“起来吧！”李璋说，“此地不宜久留，长话短说，我来此目的想必你已经清楚。”

那个叫金大人的看了看沈雪，似乎是不放心。

沈雪识趣地准备离开，却被李璋拦住了：“她不是外人。”

金大人满脸抱歉地冲沈雪自我介绍道：“下官金直，之前宴会和王妃见过。”

沈雪看着他扔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回来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自己不记得了。

不过对方倒是不介意，反而自嘲起来：“下官正是因为长相普通才被王爷按安插到檀州，避免引人注目。”

“好了，说正事。”李璋打断二人的客套。

从金大人处得知，当晚在那艘船上的护卫全是段勋安排的，也就是说除了黄平和他那失踪的书童孤帆外，其余全是段勋的人。而且段勋他们对找到孤帆表现得特别积极：“本以为他是嘴上说说的假把式，没想到把手下的人都派出去了。还把他们分散在几支队伍中，说是怕大家认不出孤帆。起初我也信了。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禁有些怀疑。”

金大人的侄子金康也带了一队人马搜救孤帆，有人告诉他们在乌木村打捞起一个人。为免河盗抢先一步找到他灭口。金康没有叫齐所有人，便赶过去，准备先把人保护起来。就在金康一只脚已经踏进屋里时，匆匆赶来的袁济硬是把他给挤了出去，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事后他羞愧地解释说是自己为了抢功，但金大人却觉得不可尽信。

从李璋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比金大人还肯定袁济等人有问题。等送走金大人后，沈雪便问他，他却不急着回答：“稍等便知分晓。”

不一会张复又领着一个农夫打扮的人进来。沈雪心里感叹：今晚可真是热闹。

“王坤拜见王爷。”不用说，又是李璋安排的眼线。

“我已经问过道上的兄弟了，最近没有人劫过船。”那王坤说，“自从大家有了私盐的营生后，就再没干过这事了。”

“贩私盐”沈雪简直不敢相信。他可是王爷，不应该站在朝廷这边吗？

“好了，你下去吧。”李璋得到了答案，不再多说。

张复又赶紧带着他悄悄地离开了。

“怎么了？”见沈雪目瞪口呆的样子，李璋问道。

沈雪心想，你还问我？她还是斟酌字句提醒道：“贩私盐好像是犯法的。”

“呵！”李璋轻笑道，“你是开饭馆的，你觉得盐价格怎么样？”

“挺贵的，还一直涨价。”沈雪老实地回道。

沈雪见他这么问，以为他要说让百姓吃上平价样这样的话，有些激动地辩道：“那也不能因此卖私盐啊，影响国库收入。”

李璋说：“国库收入，取之于民用之民才有意义，真是情况是怎么样，想必这几日你也看明白了一些？”

沈雪沉默了，她心里有些认同李璋这种说法。一旁燕行以为她不信李璋，想着王爷又是个不爱解释的性子，便自作主张地开口：“这里的河盗大多是因为大水冲毁家园无处可去村民，朝廷的救济款经过层层剥削到他们手上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纠结起来。河盗若是猖獗，朝廷定会出兵镇压，太子和王爷才为了保护他们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再加上叮嘱金大人他们帮忙掩护，日子总算比当河盗有保障。”

沈雪见他满脸焦急地解释，定是误会自己生气了忙到：“此举甚好。不过既然没有河盗，那段勋就在说谎……”沈雪话说到一半，意识到此事的恐怖，她后脊一阵发凉，再也不敢说下去，只得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璋说：“眼下一些证据都说明段勋很有问题，但是证据来源不能对外说，我们还要找更直接的证据。”

沈雪头脑还有些发懵：“然后呢？”

李璋看她难得这样呆傻，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里满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自然是去黄大人出事的地方考察一番。”

为了迷惑段勋，李璋对众人说自己经过走访，已经查明在并河东岸有一窝河盗，很有可能是杀害黄平的那一拨，让孙海组织队伍前去。为了鼓舞士气，他要亲自带队。王爷都亲自出马了，其他人自然也要身先士卒。而段勋当然知道没有河盗，为了搞清楚李璋底细，也积极加入。

东岸王坤带人埋伏，借助地形优势带着前来的官兵在芦苇水草中来回绕圈子。而李璋则带着沈雪乔装打扮，撑着事先准备好的船到了事发地。

“小哥，你们也是来捕鱼的吗？”沈雪他们到时，有一大哥正在收网。见有人来，便想着打个招呼，说不定还能帮自己拉一把。

沈雪不只该作何回答，说是吧，别说渔网了，连个鱼竿都没有。说不是吧，要是追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

“不是，我带我夫人划船赏景。”李璋说起谎来真有那么回事。

“哦哦，你们还真恩爱呀！”那大哥一边调侃，一边龇牙咧嘴地收网。

李璋拉着沈雪跳到他船上，然后上前帮忙。沈雪笑道：“丰收啊，大哥。能不能看在我家相公帮忙的份上，到时候给我们两只。”

之前自己答应张复烧烤的事一直兑现，总拖着不好。

“嗐！啥丰收啊？估计又是石头多。”那大哥抱怨道。等拉起来后，果然如他所说，网里有不少石头。

看着大哥失望的样子，沈雪有些不好意思。李璋盯着看了几秒，然后蹲下去，却用手拨开网，翻起石头来。

那大哥以为他在找鱼，苦笑道：“大兄弟，你看这就几条，给我留着吧！”

沈雪见李璋拿着石头，神情有些不对，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