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东西，需要帮忙吗？”时逸指了指他手臂上黏着的黑泥，问道。

干掉的黑泥已经完全黏在皮肤上，周围还有发烫的刺痛。即使感觉不算强烈，但赶走疲惫之后，这神经末梢的刺痛还是及时赶了上来。

身为神明的时逸伤口修复得很快，但作为人类的顾枫就没这么好受。飞溅在身上的泥点腐蚀衣物，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少腐蚀的伤痕。

“嘶……”

药水涂在手臂上的时候，顾枫忍不住痛哼出声。他的额头已经积上一层薄汗，紧握的双拳发力地颤-抖。

时逸将纱布绑在他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绑上一个结。

“很疼吗？要不要吃止痛药？”

他垂头说着，目光没有落在伤口上，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从涂药开始，顾枫就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消沉，那种整个人都耷拉下去的感觉弥漫在时逸身上。

从看到时逸发呆地望向窗外的时候就开始，现在更是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和顾枫“开玩笑”的时候，他能表现出一点兴奋的意思。现在看着顾枫的伤口，时逸变得更加沉默了。

“时逸，你，还好吗？”

时逸包扎的手顿了一下，无声地摇摇头。

打探心思的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顾枫茫然地看着包扎好的手臂，往回收手。动作刚刚起劲，他的手腕就被时逸双手握在手心。

显然没有要搪塞过去的意思。

“是肖昀昼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时逸一个激灵，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语中的下，他又在对视了一秒后，心虚地别过视线。

“回答我吧，你在担心什么，又害怕什么？”顾枫追问道，“你是统领者啊，我也好奇，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能让你提心吊胆到连说出口都这么费劲。”

“我……”

时逸张了张嘴，握住顾枫手腕上的手不自觉更加用劲。他眨了眨眼，用无比认真的神情注视着顾枫。

“顾枫，你可以……辞职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卡出来的，一字一顿，像是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天大的决心和勇气。

“啊？”

顾枫疑惑出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样的提议有些太突然了，他在脑子里假设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没有一个和这个相关。

但他也清楚，时逸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比起质疑，顾枫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我能听听看理由吗？”

“你也没有一定要坚持这份工作的理由吧？怪谈世界有很多工作，或者，如果……如果你想回人类世界的话，我或许也有能力可以……”

“时逸，”顾枫打断了他，“我想听真正的理由。”

原本滔滔不绝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愣愣地抬头看着顾枫，许久没憋出一句话。

“看起来很艰难啊……”

顾枫轻叹一句，反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那个时候，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我有理由……我能感觉到……”

时逸沉声说着，绷紧的侧脸轻微颤-抖。他咬紧牙关，深呼吸一口气，才一字一顿地开口：

“顾枫，你会死在这里的。”

顾枫有些诧异地挑眉：“这是你从肖昀昼的嘴里听到的警告吗？”

“是肖昀昼说，他在人类世界养的花栗鼠，只活了五年。作为一只弱小的宠物，他的生命太渺小太短暂了……”时逸看向床头柜上花浙的躯体，“我们也一样。我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上千年，但是你只有几十年寿命……”

“你也把我当宠物？”

正在伤感中的时逸莫名其妙被逗笑了一下，抬手一拳砸向他举手投降般抬起的手掌：“不是一个意思，你怎么净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眼见绷紧的时逸神色稍微放松了一点，顾枫也悄悄松了口气。

“我的意思是，这太危险了。这不应该是你一个人类应该插手的事情，整个怪谈世界都乱掉了，你随时都会在副本里丧命。”

时逸急切地说着，身体稍微前倾：“你没有什么一定要待在这里的理由，对吗？你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修复怪谈副本的坚持，就是，这些事情……”

他的思维混乱，说起话来也前言不搭后语。急切的字句丧失了逻辑基点，只顾着像珠子一样往外冒。

“这些事情，本来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不安稳一点……活得更久一点呢？”

顾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吗？”

“应该，没有……没有关系吧。我是因为统领者的职责留下来的，那你呢？”

顾枫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按理说确实如此，他只是一个被迫卷副本的人类玩家，因为极其出色的通关率晋升成调解员，他没有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在遇上时逸之前。

顾枫心里有一个答案。

一定要留下来的理由，大概是不希望看到眼前的人孤军奋战。

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没什么关系呢？”

这种将他往外推的感觉实在令人懊恼，偏偏对方说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没什么关系这种话，倒是像要将他们已有的一丁点羁绊一刀两断。

“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你没看到先前两次你都差点死掉吗！”时逸的声线拔高了几度，显得面红耳赤。

“这不是还差一点……”

时逸皱紧眉，双眸气得充血，大声吼出声：“什么叫差一点？再多一点，你就真的没命了！你才多少岁，二十八？你在这个世界上才活了二十八年，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吗？你觉得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吗？”

他激动得全身发-抖，就算拔高了音量也没掩盖住发颤的声线，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拦。他当真是气得没了理智，呼吸都因此变得错乱急促。

要是再纵容下去，他高低得再输出几句伤人话。

“时逸，你别这样……”

顾枫轻声唤了一句，伸手抓住了他颤-抖的双手。

“……”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灌下来，上头的气恼被淋得干干净净。时逸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伤人的话，压低了声音：“抱歉……我失态了……”

如同被戳破洞的气球一般，时逸整个人缩下去，抽回手，弯腿抱住了自己。他埋着头，又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对不起”。

面对副本危机处变不惊，轻松动用自己的权能将诡怪治理得服服帖帖，现在却在这种小事上茫然无措，实在让人有些心软。

顾枫凑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对不起……”时逸总算愿意把自己头侧过来看他，又小声重复了几句道歉的话。

“别难过，我没生气，不用道歉。”顾枫轻声哄着，又捏了一下他的脸。

时逸垂眸，声线无比落寞：“顾枫，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过去漫长的生命里，我不是形单影只，我哪怕交过一次朋友，有过一次人际关系的经验，我是不是都不会如此茫然无措？”

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解决，他却无意识选择了这种一定会伤害人的方式处理。

但顾枫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反复重复“形单影只”和“一次朋友”。

“不用担心，”顾枫的声音很温和，“你是我在怪谈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时逸牵住他的手，又有些别捏地别过头：“我……我只是想和你亲近一点，我没有恶意。亲近你的小把戏……我的父母之间也会这样做。”

“那他们还会做什么？”

时逸还是没回头看他，但牵着他的手动了动，改成了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这样。”

顾枫看着十指相扣的手，没忍住扬起了嘴角，心口止不住发软。

笨拙和钓系是怎么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这人当真知道这种小把戏是什么意思吗？

肯定不仅仅是亲近这个程度吧！

“时逸，之前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吗？”

时逸怔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点点头。

“你真是……”顾枫无奈地笑道。

“顾枫，统领者的生命和怪谈世界紧密相关，上千年，甚至上万年。珍惜生命对我来说就是伪命题，没有人会珍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但是你不一样……已经两次了吧？每次做噩梦，我都会记得前两次，你就这么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被拉回来。如果再有一点点差错呢？明明一个人的生命只有几十年啊，你为什么……”

顾枫眨眨眼，思量了片刻：“你很好奇我的想法吗？”

“很想知道。”

“等我的伤口完全愈合，下次回到文科生生存副本之前，我申请一个休假吧？”

“什么休假？”

顾枫更加用劲地捏了捏十指相扣的手，笑着说道：“我们去玩吧。”

在时逸依旧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顾枫继续说道：“我带你看看我想要生活的世界。”

不要啊，不要走，不要取消收藏啊（抓住衣角）（被拖着走）（依旧不放手）我什么都会做的！不要走！○|￣|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