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沈朝辞直接带时鹿去了最近的诊所。

在诊所里打了针，时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下午。冬天，太阳落山总是很快。时鹿缓缓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浑身又黏又腻，她没有管，感受着身体难得的轻松。

退了烧，又饱饱睡了一觉，她的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时鹿脸上现出赧色。她竟然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坦露给了沈朝辞，就算在时鸣面前她也从来没这样过。

而后，她又开始反思，不该因为那些过往的记忆就控制不住情绪，哪怕是在生病的情况下。自从唐忆离开，她又不是第一次生病，她知道，之所以控制不住是源于沈朝辞在身边。

她好像不自觉依赖沈朝辞了。

这是最不该的！

时鹿在心里警告着自己，隐隐有些后怕，沈朝辞竟带给她如此大的影响，这是她从来不曾意识到的。

房门突然被敲响。

时鹿收回思绪，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谁？”

“是我啊。”门外是民宿的老板娘斯卡。

时鹿听出了斯卡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吗？”

“我可以进去吗？”斯卡问：“你醒了，觉得身体怎么样了？”

时鹿让斯卡进来了。

斯卡手里端着一只碗，进了屋子，她把碗放到时鹿的床头柜上。见时鹿脸色好了很多，不再发红，精神也不错。她说：“看来你恢复了一些，应该饿了吧，要不要喝点粥？”

时鹿倒是没想到民宿的老板竟然会这么热心，一整天没吃饭，她确实觉得有些饿了，点了点头，道：“谢谢。”

“哎呀，你可别谢我！”斯卡笑了一下，摆摆手她坐到时鹿房间里的沙发上，语气很是豪放：“这都是你男朋友帮你弄的，你要谢该谢他！”

“男朋友？”时鹿脸上露出疑惑，她知道斯卡说的是沈朝辞，于是解释道：“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这样啊。”斯卡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误会就觉得抱歉，反而说道：“我觉得他很在意你呢，昨晚守了你一夜，担心的不得了。”

不等时鹿说什么，斯卡又道，“你应该也很喜欢他吧，我看这个男孩子不错，优秀的很，像他这样的男孩子肯定不缺人喜欢，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说完，斯卡不多逗留，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碗，说：“记得把粥吃了。”

时鹿脑海里还回荡着斯卡的那句“守了你一夜”，突然，她仰起头，问道：“沈朝辞呢？”

“他出去了。”斯卡走到门口，闻言她又探了探头，会心一笑，她说：“给你买吃的了，他说你吃不惯我们这的东西，又生病了，必须得让你吃的舒服一点。”

看出了时鹿脸上的怔愣，斯卡轻轻关上了门。

“年轻就是好。”她忍不住感叹。

—

沈朝辞驱车去了很远的县区，那里更现代化一些，各式各样的饭馆也就多一些。他打包了几样比较清淡的菜，又买了一些水果，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民宿，斯卡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到沈朝辞，她笑道：“回来了？”

“时鹿醒了吗？”沈朝辞风尘仆仆的，一整晚没睡觉，眼下也隐隐有些发青，少了些平时的优雅。

“醒了。”斯卡说：“不过，喝了粥吃了药又睡了。”

“那我把东西放到冰箱，等她醒了热热再吃。”沈朝辞说。

盯着沈朝辞的背影，斯卡嘴里哼着曲子，悠闲地喝了口茶。

黄昏很快来临，当夕阳最后一抹红消失在山的后面，夜晚如期而至。

吃过饭之后，斯卡和沈朝辞在院子里聊天。虽然气温有些冷，但是在这种环境里，也别有一番滋味。

“没看到流星雨，是不是挺遗憾的？”斯卡问沈朝辞，毕竟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流星雨。

沈朝辞笑了，休息过之后，他的精神几乎全部恢复了，脸上的笑意也就显得鲜活动人。

“没有。”他轻轻靠在藤椅背上，两只手托着杯子，神情慵懒，他说：“任何一种经历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我从不觉得遗憾。”

“哦？”斯卡震惊于沈朝辞的态度，看他年纪并不大，竟有如此感悟。

“体验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沈朝辞说：“既要接受好的，也要接受坏的，最重要的是，那些普世价值意义上的坏，对我来说正是另一种意义的好，我不觉得是坏。”

“哈哈哈哈哈。”斯卡听了沈朝辞这番话，笑了起来，她拍了拍手道：“英雄所见略同！”

……

时鹿是被斯卡的笑声吵醒的，入眼是一片漆黑，她惊觉自己竟然又睡了这么久。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笑声，一阵一阵的，她穿好衣服也走了出去。

斯卡的位置更容易看到屋内，见到时鹿的身影，她直接起身，喊道：“你醒了，好了，接下来就你们聊吧，我去帮你们热热菜。”

时鹿眼睛里还带着睡意，她慢吞吞走到藤椅旁，紧了紧衣服坐下。

沈朝辞给她倒了一杯白水送到她面前，问道：“还觉得难受吗？”

“好多了。”时鹿怔怔的，大概是药力还没过，加上又睡了太久，脑子有些迟钝。

沈朝辞观察着她的脸色，见确实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心里也就放松了下来，他说：“呼吸下新鲜空气也好，不过，你身体还虚弱，不要待太久。”

时鹿点点头，说好。

不像斯卡有那么多话，时鹿大多时候都很安静，沈朝辞也就享受着这份安静。

捧着热水喝了一口，在时鹿的余光里，沈朝辞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星光垂在他的发丝上，高挺的鼻梁上，像是一幅巧夺天工的画。

一颗流星从西方斜斜的坠下来。

不等时鹿震惊，紧接着又是一颗。昨晚的流星雨遗憾没有见到，没想到今晚竟然还有。

瞪着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时鹿指着天空道：“沈朝辞！看！流星！”

第一次从时鹿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像是剥落了那层冷酷的外壳，露出了她原本属于这个年纪的单纯，沈朝辞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要许愿吗？”沈朝辞问。

说到许愿，时鹿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望着远处的天空，她喃喃道：“许愿有用吗？”

沈朝辞没有回答。

时鹿语气很淡，不似昨晚的失控，这一次她很平静，神情也变得幽远。

“我曾经许过很多愿望。我希望妈妈不要离开，我也希望阿鸣能好起来，但是，都没有用。愿望从来不是我许就可以拥有。”

想起昨晚时鹿在睡梦里哭着说“妈妈……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沈朝辞心里微动，他见时鹿并没有因为提起母亲就难过，斟酌了一下，试探问道：“愿意跟我说说你的妈妈吗？”

时鹿意识到好像又不自觉暴露自己了，她喝了一口水，将思绪藏起来。

抬头看了一眼沈朝辞，见他眼睛里满是希冀，时鹿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妈妈是个服装设计师。”

“我小的时候，她在我们那里开了一家旗袍店，生意很火，找她定制旗袍的都要排到几个月之后。”

“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我们家里，永远有她插不完的花，每次放学回家，我都能闻到满室飘香。”

“她特别疼爱我和阿鸣，从不干涉我和阿鸣的喜好，小时候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说，培养艺术感就应该这样。我和阿鸣也很争气，遗传了她的艺术天赋，从小就在画画上很有造诣。”

说到这，时鹿顿了顿，想起了一些伤心的过往。

省略了一些不该说的，她继续道：“后来，她生病了，我总希望上天能保佑她，可是，最终，她还是走了。”

仰了仰头，时鹿嘴角微微扬起，她尽量让自己不要陷入一些不需要的情绪。

转头盯着沈朝辞，见他听得认真，时鹿淡淡说道：“沈朝辞，你知道我为什么念了服装设计专业吗？因为那是妈妈的梦想，我想替她实现。”

这是沈朝辞第一次从时鹿嘴里听到这么多话。

他心情变得很复杂，也第一次感受到词穷，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时鹿，仿佛任何言语都会显得很苍白。

“沈朝辞，那你呢？”话题打开了，时鹿索性问道：“你为什么学摄影？”

这个问题沈朝辞被问过很多次，因此他不假思索，坦然道：“因为我喜欢真实的东西，外公觉得我应该跟他学画画，但我觉得，相比画笔勾勒，相机更能呈现真实。”

虽然早知道沈朝辞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时鹿心里还是微微一沉。她忍不住问道：“如果有人骗你，你会怎么办？”

不明白时鹿怎么把话题突然转到了这里，沈朝辞思考了一下。最后他笑了笑，眼睛里满是星星，半开玩笑道：“被骗可能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

斯卡在屋里热好了菜，时鹿去吃了一些。

沈朝辞去房间里拿了相机，准备拍摄一些素材，虽然没能拍到流星雨，可是高原上的星空也值得留念。

吃完饭，时鹿没有见到沈朝辞，她独自一个人站在民宿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和沈朝辞倾诉了一番，对于母亲她似乎释怀了一些。

从前她总觉得那些记忆不可触碰，可原来，她已经长大了，偶尔想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眼神里带着怀念，时鹿仰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轻轻说道：“妈妈，好久不见。”

沈朝辞拎着相机回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了时鹿。

夜空下，她孤独的背影，像是一个在寻求拥抱的小孩。

不自觉举起相机，他留下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