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充斥口鼻,风是干燥的,狭小的通风口,发出嗡嗡的运营声。
“郑雨…你在哪?”
谁在喊我?
一个面目模糊的青年出现在冷风刮起的沙尘中,他提着狙击枪,穿着联盟的军装,周围尽是战争摧毁的断壁残垣。
青年哨兵坐在一处断了半截的城墙上,金红的夕阳从他背后探出长长的光。
郑雨迷茫地向前踏出一步,忽然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干练的联盟军服,脖子上扎了挡沙尘的丝巾。
他想起来,这是他所在的部队第一次打了胜仗的那天。
“等战争平息,我们就申请结合吧。”郑雨听见自己的嘴唇小声开合。
闻蚀惊讶地转头看他,郑雨也从年轻哨兵浅棕色的眼眸中看见自己,夕阳橙色的光,在少年脸上柔柔晕开,像一幅美得不真实的画卷。
“你真的愿意?”
“真的。”郑雨伸出没拿枪的左手,咬下厚重手套,露出小拇指。
闻蚀那双明亮的眼睛,散发出最真挚的喜悦,这个气质阳光开朗的青年哨兵,也匆匆摘下手套。
“那我们说定了。”
他们小拇指相扣的瞬间,光芒爆裂开来。
神经仿佛被重锤砸过,迷蒙之中,郑雨挪动了一下脚,但双脚立刻传来被箍紧的触感,铁链的桎梏,让他动弹不得。
脚腕处的酸痛延迟传入神经,郑雨从昏睡中半醒过来,才想起自己双脚都被拴着铁链,末端固定在床杆上。
不仅如此,双手也是一样。
伤口灼热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冰冷的风带走了嘴唇上的水分,使唇瓣干燥发裂。
这是一方黑暗狭小的囚笼。
郑雨仿佛抽离了出来,看着自己艰难地攀着手腕上的铁链,支起身子,去摸索铁床边的桌子。
他很渴。
身体在发热,或许是伤口发炎导致,郑雨很慢才抬起胳膊,要靠束缚他的铁链借力才能坐起身。
他还没有摸到水杯,脚下传来一股吸力,他的视角突然扭转。
眼前的一丝亮光凝聚成细长的钢针,直直对着他的面孔。
“该死,他怎么还有力气?皮带呢?把人绑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郑雨迷茫地看着周围的这些白大褂,他们全副武装,戴着手套、口罩和面罩,郑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他们有人拿着胶带,有人推着器械车,他们把郑雨面朝下按倒,固定住头部。
一股深深的刺痛,从后颈传来,腺体的血管骤然猛烈地剧痛,带来濒死般的恐惧。
“不要!”
郑雨猛然惊醒,从床上弹起身子,张开嘴大口呼吸,他大汗淋漓,像是刚挣脱出铁铐的小兽,难以自控地浑身发抖。
怎么回事?郑雨哆嗦着手,慌慌张张摸了一遍自己的后颈。
那里好好的,是干净的,没有钢针,没有糊满鲜血,也没有缠着湿漉漉的绷带。
只有郑雨仍然止不住颤抖的呼吸声。
郑雨原地呆滞了一会,两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反复摸了两遍,上面什么异样都没有,没有血,没有项圈。
对,我已经不在地牢里了。
郑雨扯过床上的被子,更紧地包住身体,想要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有水吗?
郑雨眨着眼睛,让自己适应周围的光线,现在应该是早晨,蓝色窗帘透出蒙蒙亮的光线,床边的原木柜上,还摆着盛好凉水的玻璃杯。
昨晚,他入睡前还喝了小半杯牛奶。
严冬霖催着他喝的。
具体说了什么郑雨已经记不得了,他拿起水杯,灌了一口,甘甜的水浸润喉咙,带来凉爽的清明。
他怎么梦到了那时候的事?
郑雨捂住额头,他还没有完全从噩梦里缓过劲来,记忆经过时间的压缩,好像比真实的那段时光还要令郑雨窒息和绝望。
没有地牢,当然,也没有金红的夕阳。
拜噩梦所赐,他醒的比平常早,郑雨也不敢继续睡下去了,他下了床,拨开窗帘去看外面的景色,清晨的阳光斜斜洒在草坪上,给远处毛乎乎的草坪、灌木和树林度了一层浅金的光。
郑雨看见院墙下,有持着武器的士兵在换班巡逻。
他“刷”地把窗帘重新拉上。
没错,他还在严冬霖的小白楼里。
虽然郑雨很害怕严冬霖要跟他睡一起,但目前,除了那次晚上的突然袭击,严冬霖暂时给了郑雨独处的空间。
郑雨在原地呆滞了半天,才缓慢地、感觉到自己又重新从梦的多重壳子里退出,脚踏在了实地。
这里才是现实。
等到被搅动的情绪散开淡去,郑雨才稍微放下心,对了,不想了,我得做点什么事,随便什么…
他转头,去衣柜里找新衣服穿。
他昨天穿过的衣服,在洗澡换下来后都被严冬霖拿走了,不知道是拿去洗还是丢了,幸好衣柜里的其它衣物没有一并全换成新的。
房间内的保姆机器人监测到郑雨醒了,也亮起了指示灯,跟在郑雨身后,开始了打扫模式。
这台保姆机器人从郑雨第一天在小白楼醒来就在了,换了地方依然在,它似乎只有打扫和运输的功能,不能联网。
郑雨刷完牙,敲了敲机器人的圆脑壳,从它的肚子里找出了遥控面板。
“我饿了,要吃东西。”郑雨用精神力触手,戳了戳那个小到只能显示指示灯和温度的屏幕,琢磨着要不要把它拆开看看里面。
他做了噩梦,心情不好,严冬霖又没有给他留下一台智脑,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做,也没有早饭吃,你怎么能怪小猫拆家呢?
好在保姆机器人听懂他的指令,亮着黄色指示灯就从门口出去了。
郑雨面色不善地盯着门口的防护罩。
他总会有机会逃出去的。
一天前,听到严冬霖那番话,郑雨就知道哨兵在逼他做出选择。
但郑雨管不了那么多,要是终日被关在这里,他与一个宠物有什么区别?
坐在笼子里哭泣不会等来勇士的营救,只不过是在顾影自怜,哭自己回不去的过去,还有令人崩溃的现实。
如果实在不能摆脱现状,那么郑雨选择向前走,只要他有其它的事情做,就能暂时远离身后的痛苦。
不管严冬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这里没有镣铐和药剂,已经比之前的地牢好很多了,不是吗?
大杯鲜奶,和小瓷杯装的咖啡,把咖啡往牛奶里一倒,就是新鲜的鲜奶拿铁,上下分层,颜色煞是好看。
郑雨舔掉唇上的奶胡子,看着白大褂医生一样一样把药瓶放在桌上。
“这是调理您腺体的,这是针对您体内毒素配制的药。”
魏宣一个一个解释给他听,然后抄起他的钢笔和小本子,“夫人,您最近可有任何不适?头晕恶心,或者哪里疼痛?”
“不要叫我夫人。”
郑雨看着那瓶退烧糖浆般的药水,咬了一口热乎宣软的包子,打定主意,待会等他走了就把这玩意倒楼下喂花。
“没有不适。”
“根据记录,您如果还会像之前两次突发晕倒的话,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如果做噩梦,也请告诉医生。”
魏宣依旧态度很好,继续说道。
郑雨吃早饭的动作略顿了一下,他还真刚刚做过噩梦。
“这跟梦有什么关系?”
“这种毒素的主要作用之一,是让人陷入沉睡状态,您可以理解成被梦魇住了,因为它对脑域的伤害很大,如果剂量过多,会刺激向导的神经元,数倍放大敏感度和精神力感知,导致感知失衡,此时再加以刺激,会令向导陷入最令他们恐惧的噩梦或幻觉里,激发向导的自我保护机制——封闭精神域,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所以拒绝醒来。”
郑雨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他上次晕倒时并没有做梦,这也不是能完全对上,而且,这个医生又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见过除我以外的病例?”
魏宣略显惊讶地看向郑雨,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微笑道,“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所以真的有这种毒药剂?”郑雨现在对这个还是半信半疑。
“是的,我曾是第三军团团长的医生,他的向导现在还没有醒。”魏宣说,“所以您要好好喝药哦。”
才怪。
郑雨又瞥一眼那个药瓶子,他才不想喝。
他在帝都白塔被打过太多针、吃过太多药了,郑雨现在什么药都不想吃,要不是他们说他体内有毒素,郑雨抽血针都不想看见。
也不知怎么,他现在的叛逆劲延迟冒了出来。
“看您的反应,最近做过噩梦?”
魏宣已经在本子上刷刷写起来,“食欲良好,目前未见其它不适症状…”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来这么巧,我好像没听说要空腹做什么检查吧?”郑雨有点儿忍不住了,他还在吃早饭呢!
或许是因为遭到病人投诉,医生料到病人可能不会太配合,那瓶药后来还是严冬霖亲自给他喂下去的。
虽然有两拨从帝都远道而来的客人要应付,但严上将还在自己家里,只为了在出门前要到自家向导的一点安抚。
显然,郑雨不太愿意,自从上次晚上的突然袭击,严冬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每天都要来这么一次,非要把郑雨亲到满脸通红、冒出信息素来才作罢。
药就是在这个时候,严冬霖含在嘴里喂给他的。
代价是严上将被他抓花了脸。
郑雨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指腹圆润,虽然是成年男性,也没办法给A级哨兵造成什么明显的伤害,顶多只是一点白印子。
但也看得出,指印主人非常抗拒,被迫跟不喜欢的人亲密接触,郑雨使劲推他,恨不能能把严冬霖扇飞。
严冬霖完全无视他的爪子,甚至抓着郑雨的精神触手吸了一通,伴侣向导的精神力,只是接触,都能给哨兵带来安抚,郑雨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八百,气得眼眶发红。
绝不是被亲出来的。
偏偏他毫无办法,只是放出精神力触手都会被严冬霖占到便宜,郑雨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远离他。
连被气哭,都好像是对哨兵的一种奖励。
“好了,别闹脾气,我送你去总部医院。”严冬霖揩去他的那滴眼泪,低声说。
显然,他信守承诺。
郑雨听到他的这句话,眼泪顿时收回。
新逃跑计划,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