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都上过学的孩子,大概都对帝国中心广场上的金钟有印象,金灿灿的,在离地面很远的塔楼上,离得近些,需要仰着脖子,远远地看,就像暗一个色号的太阳。
柳乐在帝都向导学院上学的那几年,同届生里有一位非常出名的向导,她刚成年就获得了封名,在那一年,她在所有帝都哨向学生的心目中,就像这金钟一般,是如同太阳般的存在。
封名,是拥有A级异能,并且取得卓越荣耀的向导才能拥有的代称。本是帝都学院赛的个人代称,在战争爆发后,逐渐成为力量强大到超出常理的向导,才能拥有的代名词。
她的封名为“天使”,在柳乐印象中,这位金发的学姐奥菲莉娅·艾尔顿,有一只出场即散发金光的白鸽精神体,她本人还很为这个“圣光”特效苦恼过,后来参加战事,释放精神体次数多了,倒更好控制这种发光的特效。
“但是他们都习惯我家小白发光了!好像每次都喜欢闪瞎眼睛似的!”她不耐烦地把金发盘成丸子头,很是疲惫地对柳乐抱怨。
“很多人专门来送人头啊,就为了看这个特效呢。”
柳乐也笑,他是另一队的向导,纯属倒霉碰见她的队伍,不出意外含泪落败了,在等直升机把他们这些淘汰的败将送出考场,和学姐聊聊天就当中场休息。
“还有一年就是毕业舞会了,你未来打算去哪里?”奥菲莉娅问他。
“我准备回家乡去。”柳乐说,“北方那边向导太少,我不想自己家乡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
“在舞会上挑一个北方的哨兵?”
“嗯。”
柳乐是B级向导,他没有异能,不像有异能的向导那样,身边围满了帝都各大家族抛来的橄榄枝,想回家,挑个合适的哨兵就可以。
“听起来真不错。”奥菲莉娅眼神扫过他身后,朝柳乐露出迷之友好的微笑,感叹道。
他们这边在聊天,旁边的哨兵都竖起耳朵在听。
柳乐耳朵有点发热,感觉自己要被学姐看穿了,他中意的对象其实就在他队伍里,旁边坐着呢。
啊啊,俞正锋耳朵挺灵的,但是他应该反应不过来…就当他没听到、对,没听到。
其实有封名的向导也不难相处,柳乐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奥菲莉娅的语气中有些羡慕。
“严上将,您现在的情况好了很多,精神紊乱指数和污染指数都已经落回红线之下了。”
检测室内,柳乐飞快点出仪器上的数据,展示给严冬霖看。
“结合热确实是治疗哨兵精神域伤势、解决精神污染最有效的方法,您保持现在的状况,最多可以延长半年不出问题。”
“如果我要继续使用异能呢?”
“那最好再多做几次精神疏导。”柳乐推了推自己的工作眼镜,认真地说,“我说句实话,您刚好转,请惜命。”
严冬霖沉默地用手中钢笔在桌角敲着,他能够在前线哨兵中幸存至今,扛过哨兵高发的各种战争后遗症,没有精神域崩塌而死,除了幸运,还得益于他的异能。
他能够将遭受污染的精神力压缩在脑域和精神体内,但承担的代价也是高昂的,最直接的后果是短寿。
哨兵精神域被污染侵蚀严重,塌陷的瞬间,精神体回狂暴化,理智全无,而严冬霖不知回变成那种只知道杀戮的怪物,还会成倍地倾吐精神污染,变成比之前的那只“章鱼”可怕百倍的精神污染源。
总之,一旦达到精神体银狼所能够承载的极限,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柳乐看他沉默,不由想到一种可能性,“郑雨…我是说夫人,不会到现在还不愿意给您做精神疏导吧?”
何止是不愿意,他们俩只要共处一室,气氛比空降南极还要冰冷,郑雨压根就不理严冬霖,谁劝都不好使。
柳乐跟俞正锋感情很好,不太能适应这种场面,怪可怕的。
“您跟郑雨他多说说话,把事情说开,或许会好一些。”柳乐真情实感建议上司,郑雨是A级向导,可能之前确实经历过很不好的事,但他们第二军团又没有苛待他。
“跟哨兵伴侣多接触,也有助于他身体各方面,尤其是腺体的恢复。”
向导都是很敏感的,不光是身体,情绪感知上也是,严上将这张嘴就像锯嘴葫芦一样,就不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哄哄人家?
看着桌角给严冬霖砸出的凹坑,柳乐闭上了嘴,他看着急,也不好插手伴侣之间的事,搞不好踩到雷怎么办。
别人都不知道,小白楼里是什么情况,但郑雨很崩溃。
从赐福仪式回来后,他就被严冬霖彻底关在小白楼这间卧室里,跟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这次连房间门都出不了,房间里除了基础家具和保姆机器人,什么都没有,连窗户也上了锁。
任谁被关久了、没有智脑也没有活人陪,都会难受。
窗外不再有沿着墙面攀爬的紫藤花,城郊的空气含氧量更高,吹进窗缝内的风也空旷而清新,远处的草坪经过修剪变成了毛茸茸的绿地毯,风拂过瞬间带来淡淡的青草味,离院落最近的花丛里,打着白色灯泡似的花苞,有些绽开了,像掉落在草坪上的白色五角星。
去过那样人声丰沛、精神力充裕的赐福仪式,再回到这座安静的建筑,恍惚间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孤寂和失落比先前更紧密地包裹住心脏,让人坐立难安。
郑雨放出精神触手,充盈房间,软软的触手尖还会下意识往郑雨手上搭,像在寻求之前温柔的安慰。
如果有能回到联盟就好了,那里有他的同伴和家人。
郑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这一天都没人打扰他,以前严冬霖总会找人陪郑雨说话。
夜幕降临,房间门无声滑开,孤单地靠在枕边、望着窗外月光发呆的郑雨,却听见了这微小的动静。
熟悉的男人手掌,带着微咸的气味和夜风的冷意,落在郑雨枕边,郑雨诧异地转过头,就猝不及防被吻住唇角。
严冬霖结结实实挨下郑雨全力打在他脸上的一拳,脸偏到一边,手上却没松,郑雨翻身腾起来要跑,被他摔回床上。
才共同度过结合热的精神力刚一接触,就自然交融在一起,全然不顾主人在奋力撕掉身上的大块狗皮膏药。
“别碰我!”
郑雨没想到他会毫无征兆地在夜晚过来,毫无防备。
“为什么?”郑雨在挣扎中被他的手掌捏痛,“疼,我不想这样,严冬霖你听见没有,我不要!”
他还是很难说服自己接受。
黑暗里的两个人无声角力,直到其中一个被彻底压制。
要在精神触手不受控地与对方相融时,保持清醒,守住内层精神屏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郑雨不喜欢哭,那样看起来很软弱,但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容易掉眼泪。
“很痛苦吗。”
直到被放开,郑雨才从被索取到快要窒息的状态中脱离,顾不上其它,立刻大口呼吸。
“我曾经见过向导在战场上自爆,炸了自己脑袋的。”混沌中,骨节粗大修长的手,拭去郑雨脸蛋上的泪水,严冬霖的嗓音很低,但还是让郑雨心里一激灵。
“我起初害怕你也会那样,单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郑雨,你很有自己的脾气,看起来不像会甘愿忍受我‘这种恶人’的压迫。”
“怎么,想我半夜给你一刀。”郑雨咽下自己不自觉的抽泣,饱含怒气地怼他,“如果能拿到家伙,我很乐意这么干。”
话音落下,他感到压在喉管上的手在收紧,沉重的力道压得他气管剧烈收缩,快要痉挛。
“好。”
严冬霖的语气毫无波澜,“郑雨,我给你两种选择,第一就像现在这样,我会让你永远待在这里,随时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精神疏导。”
他顿了一下,放松手上的力道,继续掐着郑雨的下巴,“第二种,你做我们第二军团的医务向导,我会给你一定程度的自由,你尽可以找机会杀我——但若是你失败,或是再让我发现你逃跑,别怪我彻底关你禁闭。”
透过黑暗,郑雨盯着他蓝灰色的眼睛,听见他这么说。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严冬霖放开郑雨,准备抽身离开,被少年一把拽住了领口。
“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是不是空头支票。”
郑雨刚刚哭过的眼睛,透出不同寻常的凌厉,严冬霖被那目光刮过面容,感到实质般的冷意。
很可爱,柔软的皮毛下藏着坚硬的玻璃渣,品尝时稍有不慎,就会被扎伤嘴唇。
严冬霖喜欢他的刺,被轻轻扎伤也会感到愉悦。
他重新俯身,坐在郑雨身旁。
“你知道黑晶城大约有多少名向导么?”他反问。
郑雨抹掉鼻梁上沾染的泪水,回忆了一下昨天看见的会场,“一千?”
“大约只有不到九百名。”严冬霖说,“而黑晶城的常住人口有约九百万,哨兵约有十万人。”
“其实九百名都是夸大数字,很多向导被白塔带去帝都,回来的却很少,现在黑晶城内其实只有不到五百名向导。”
“这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郑雨问。
“因为这其中A级向导不足十位,亲爱的,你就是其中一位。”
严冬霖说,“你是我的向导,虽然不知道你的异能是什么,或许很弱,但郑雨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否则也不会从白塔坚持到现在。”
“我可以束缚你一辈子,但那样就浪费了,郑雨,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