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说过，在这种到处是树的森林里，也分不清方向吧。
连他都要靠剑穗的怨气指路。
白竹看着叶阮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心下产生了怀疑。
仔细想想，叶阮这一路上颇为主动，好像在带着他寻找线索一样。
出现的时机也巧，那个时候救下他，完全可以取得他的信任，或者说，叶阮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并且这种信任正在加深。
不过，叶阮看上去没有坏心思，至少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帮助他更快取得线索。
白竹收回目光，走到叶阮身旁，很快抵达了客栈。
和昨夜一样，客栈里灯火通明，却并不显突兀，柔和的光照亮深林后的泥土路，让人有种游子归家的感觉。
叶阮难得一路上都没说话，走到客栈前才反应过来，抱臂打量四周的环境，调侃道：“你别说，这客栈挺有意思的，建在这种鬼地方还搞得灯火通明，真的能赚够灯火钱吗？”
倒是个新奇的角度。白竹忍不住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赚不够的。
毕竟做的都是阴魂的生意，正经人谁来这里住店啊。
他们走进客栈，出乎意料，客栈里没有人，胡小二不知去了哪里，大堂一片寂静。
“哇，真是个鬼店啊？小二都没一个？”叶阮夸张地搓了搓胳膊，两三步躲到白竹身后，“竹子救我，我这人最怕鬼了！”
白竹瞥了他一眼，满眼写着不信。
一个敢大半夜躺在归林里的槐树上睡觉的人，说这种话脸不红吗？
但他也没有揭穿，走到帐台前看了看，发现帐台后的桌面上摆着一本翻开的账本，账本上还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纸条应该是胡小二写的，字迹和老板留下的不同，看起来歪歪扭扭，应该没好好练过字。
“有事出门，吃住自便。”
叶阮跟在他旁边，看到纸条上的字，嚯了一声：“这客栈够随便啊，真不赚人钱？”
白竹放下字条，想起老板和胡小二的态度，觉得这是他们做得出来的事。
老板一看就有问题，所以一开始就跑了，留下个店小二招待他。结果胡小二今早也露了馅，趁他不在消失，很合理，一点也不意外。
白竹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对叶阮说：“走吧。”
两个店主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自便吧，反正他们也不赚活人的钱。
叶阮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大写的随遇而安，“你住哪间啊？我住你旁边呗。”
“四楼左边尽头。”白竹说，走前又看向那本摊开的账本，想起它白天也在这里。
胡小二昨天也在写它。
白竹顿住脚步。胡小二把纸条放在账本上，是在提醒他记得看账本？
他将账本收进怀里，和叶阮一起上楼，来到房间门口。
“那我就先睡啦！”叶阮走到白竹对面的房间，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临睡前还不忘热情地朝他挥挥手，“明早见咯，晚安，竹子。”
“晚安。”白竹颔首，目送叶阮进房关门，自己也进了屋。
他关好门，先试着再次联系白诺，发现传音术还是连接不到人后，不由皱起眉头。
师兄不会出事了吧。
白竹有些担心，现情况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把账本拿出来翻了翻，发现不止翻开的那页是空白，这一整本都没写字。
胡小二说过，他靠老板留下的法器与阴魂交流。
交流，交流，也就是对话。账本能写字，胡小二昨晚也有写字的动作，会不会账本就是老板的法器。
既然是与阴魂交流……
白竹心思一动，聚起灵力，用净化术将账本包裹，果然感知到了怨气组成的文字。
这些怨气极淡，并不能完全辩认。白竹翻了几页，只能读出最近的一点内容。
战后二十一年，七月四日。
——终于把翩林花养活了，虽然不抵莫林里的茂盛，但开得很漂亮。■■应约，为我带来了莫林的树枝。我用树枝做了一个枝笼，把翩林花放了进去，准备明天把它们埋到我的尸体上。
——虎哥，你明天要走了吗？
——真的好久没见过翩林花了，真希望它能在我的坟上开出一片花海，这样，我就算回到莫林了吧。
——……嗯，再见。
战后二十一年，七月六日。
——■■和■■在槐树那里打了一架，这次动静有点大，引来了钱家那帮人。
——■■和姐姐打起来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
——不知道，人来了后■■就跑路了。不过他们打完架后，我看你姐姐的状态好了不少，小柳你可以放心一点。
战后二十一年，七月七日。
——■■在林子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小混蛋的事我可不关心，这情报换不了酒钱。
——老板您行行好，我就想喝一口酒……
——我有个消息，■■今天的状态像回到了五年前，不疯了！还主动去找■■。昨天那一架打得这么有效果吗？老板，以后我要是神智不清，您也打我一顿呗？
——做梦去吧，赶紧完成执念赶紧滚蛋。
——姐姐好多了吗？她记起我了吗？
——是小柳啊。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姐姐我可不敢接近，她身上还带着黑山岭的怨气呢。
战后二十一年，七月八日。
——■■跑湘山城去了，他在林子里转了那么多天，我还以为他要继续折腾下去呢！
——■■离开前，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五年没闻到了，有点怀念。
——气息……我想起来了，■■这几天的行踪不是很鬼鬼祟祟吗？他是在找钱佑安以前藏在林子里的符印！
——我去，我说怎么在他身上闻到了钱佑安的气息。这么说他和■■打起来也是因为钱佑安的事？
——肯定吧，■■这些年不一直想要报仇吗？连以前的幻阵都不布置了。说实话，我感觉她离疯也不远了，谁还记得她以前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账本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还有，姐姐不会疯的。
战后二十一年，七月十日。
——钱肃心这几天一直往林子里跑。
——我也看到了，他还找客栈这来了，还好有柳依布置的幻阵，没让他发现这里，不然我们以后都没酒喝了！
战后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
——我去，这客栈居然来了新人。
——那不是钱佑安的房间吗？柳依，那房间不是被老板锁起来了吗？
——他是来解决钱佑安和姐姐的问题的。
——那挺好，■■这几年的状态越来越差了，我都担心某天醒来她就变成怨魂了，早一日完成夙愿，早一日解脱吧。唉，我们这群死了的人啊，还是不能在阳世停留太久啊。
……
——小柳！出事了，林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很多幻境！我们全被困在幻境外，根本进不去！啊啊啊，我尸体还埋里面呢！要是长时间回不去，我会变成怨魂的！我不想变成怨魂！
——进不去？什么意思？
——就跟五年前那天一样，不会是你姐姐暴走又把幻阵升起来了吧？这次是为什么！
——我也遇到了。先从槐树那开始的，突然一下子，我被弹出了好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姐姐是不是要变成怨魂了？
……
再详细的内容就看不清了。白竹越读脸色越沉，从这些零散的信息中解答了不少疑惑。
具体的名字看不清，但不难猜。其中一个■■应该是把剑穗带给钱肃心的人，他在归林里收集了钱佑安留下的符印，这些符印就是剑穗里一半怨气的来源。而另一个■■，就是制造幻境的人。
不，不能说是人，应该是阴魂。
账本里除了阴魂的记录，客栈老板和胡小二也有留言，两人的字迹他都见过，认得出来。白竹翻回七月四日那天，这日写下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但与阴魂交流的人，就是胡小二。
阴魂们似乎不称呼他为胡小二，而是小柳，还有柳依？
柳依，六一，姐姐，虎哥，花……
白竹一惊，一个荒唐的想法诞生，又重新看了遍账本上的对话，浅浅吸了口气。
如果猜测没错，胡小二就是幻境里的六一，而他口中的姐姐，就是若絮。
制造幻境的阴魂是若絮？
若絮已经死了？
白竹想到幻境中若絮漂亮明媚的模样，又想起在槐眉的幻境中，他曾听到阴魂疯癫的话语，大脑忽然有些空白。
若絮死了……是了，如果猜测都是对的，那虎妖也死了，并且在七月四日时完成了执念，彻底与世间告别。
看那段对话，虎妖死前已经不记得胡小二了。
白竹闭上眼，心里忽然有些刺痛，握着账本的手指轻轻收紧。
阴魂因执念诞生，死后也只为了执念行动，执念完成的时间拖得越久，阴魂生前的记忆就越模糊，一直到灵魂承受不住，最后连执念都忘记，彻底陷入疯狂。
疯了的阴魂——为了区别它们和普通阴魂的关系，便会称它们为怨魂。怨魂的怨气开始无差别伤人，甚至开始影响同在一片环境下的其他阴魂，其他阴魂受到怨气的影响，也会逐渐开始发狂，最后一传十十传百，使整个地域不得安宁。
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怨魂闹世，两次皆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虎妖是幸运的，他完成了执念。可是若絮……白竹合上账本，拿出剑穗，感受其中那无所定形的怨气。
七月十二日，也就是昨天，昨天晚上他住在钱佑安的房间里。胡小二的留言说，他是来解决钱佑安和姐姐的问题的，也就是说，这股无所定形的怨气，来自若絮。
钱佑安是要救若絮。
难怪，难怪胡小二不觉得幻境会阻碍他完成钱佑安的心愿，难怪钱佑安会在梦里催他快去阻止她。
若絮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显然是在变成怨魂的边缘，她制造了遍布归林的幻境，想要困住所有进入幻境的人。他必须快点阻止她，快点完成她的执念救下她。
她的执念……从幻境的内容来看，她应该是想守护那个小村庄吧，但那个村庄已经不在了，村里的人……
白竹想到百年战争结束前的那几年，心里的刺痛更加明显。
他们没能等到战争结束吧，毕竟槐眉后来背叛了人类，人和妖的矛盾更加恶劣，湘山地带彻底沦为乱葬岗，处在湘山的小村庄也不可能幸免。
但是，六一还活着。
白竹忽然想到胡小二，可胡小二暂时找不到，也问不了其他人的下落。
只能从钱佑安留下的线索入手了。
白竹握紧剑穗，感受到那股指着客栈的怨气再一次指向床榻，快步走过去。
还有些其他的问题，如果只是为了救若絮，钱佑安当年为什么要修习邪术，控制阴魂？
账本里有阴魂说，这次的情况和五年前的那天一样。所以钱佑安出事的那天，若絮也在，并且和这次一样，制造了很多幻境——钱家知不知道那次也出现了幻境？
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钱肃心也不会说归林里从来没出现过幻境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竹合衣躺上床，将剑穗放到枕边，用净化术护住自己，闭上眼睛，感受玉里的怨气再次覆上自己的眼睛。
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