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收到白诺的传音时，刚从一个险象环生的幻境里出来。

赶去槐树的一路上，他足足进了七个幻境，每个幻境都想抢走他手里的剑穗，但大概是因为制造的幻境太多，没法保证每个幻境的质量，这七个幻境有的危险得要死，有的一碰就碎。

危险的幻境，普通的破幻术还解决不了。白竹费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从这个危险的幻境中走出来，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叹了口气。

他的灵力再怎么充沛，一口气闯七个甚至还会更多的幻境，也吃不消啊。

白竹扶着树干清清嗓子，确认自己声音无异后，连接了白诺的传音。

“小竹！”白诺的声音非常焦急，“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进归林！”

白竹没听过白诺这么着急的声音，莫名感到一阵心虚，顿了顿，才慢吞吞说道：“师兄……怎么了？”

“归林出事了！”白诺语速有些快，听到白竹的声音没什么异样，稍稍松了口气，“我们已经赶到钱家了，刚得知消息，昨晚去归林巡逻的弟子不知为何都失去了联系，钱家现在已经封锁了归林入口，你不要一个人进归林，等我们去客栈找你。”

钱家夜巡的弟子失踪了？白竹一愣，立刻想到那布满归林一半甚至更多的幻境，心里有了底，连忙告诉白诺：“师兄，别着急，我现在就在归林，我知道那些弟子去了哪里。”

白诺本来听到他在归林时心下一急，转身就要往归林赶，结果听到后半句，有些错愕地止住脚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嗯。”白竹点点头，长话短说，迅速解释，“归林内出现了很多幻境，那些弟子应该被困在幻境里。”

“幻境？”白诺眉头一皱，“是你昨天碰到的幻境？”

白竹：“应该是同一个施法者。师兄，那些幻境……”

“小竹，等等。”白诺打断道，“我叫肃心来，你同我们一起说。”

话罢，传音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白竹听到隐约的谈话声，很快，那头又变得安静起来，过一会儿，才听到白诺说：“好了，小竹，继续说吧。”

白竹应声，组织措辞：“是我今早得知的消息——昨夜子时后，从归林的槐树开始，归林内出现了大量幻境。至今早卯时，归林已有一半区域被幻境覆盖。”

“我正在前往槐树的路上，算上昨天下午，目前我已进过八个幻境，只有两个相对危险。按照我进入的幻境来说，每个幻境的强度不同，但大多不致命。”他顿了顿，“我怀疑制幻者是冲着剑穗来的，幻境内的攻击一直在试图抢夺我手里的剑穗。”

“朝着剑穗来的？”白诺讶然。

白竹点头，“我遇到的幻境都是如此。所以，钱家弟子可能不会受到伤害，也可能会遇到其他类型的幻境。”

白诺若有所思，见钱肃心皱起眉头，便问道：“肃心，你怎么看？”

钱肃心表情严肃，“我昨晚问过巡逻弟子，归林内此前从未出现过幻境。且不说谁能一晚上布置半个归林的幻境，就算有那么多幻境，巡逻弟子也不可能完全失去联系。”

白诺明白他的意思，“小竹，归林内还有其他异常吗？”

“没有。”白竹摇头，“或者，我还没发现。”

事实上，白竹也很意外钱家弟子的失联。那些巡逻的弟子自然都是实力不弱的修士，就算会被幻境困住，也不可能完全失去联系——连白竹都能从幻境里出来，他们肯定也能。

毕竟，白家弟子在武修方面，完全比不过其他修士。

他们已经将全部心神，用在修习净化术上了。

钱肃心没说什么，换了个问题：“白竹，剑穗的调查进度如何？”

白竹想了想昨晚做的梦，“有些眉目了。”

“那就好。”钱肃心松了一口气，“白竹，虽然有些唐突，但我希望你能快点调查清楚剑穗蕴含的信息。时间不多了，剑穗里的信息可能关乎归林的安危。”

他说时间不多时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一句低喃，可白竹还是听到了，并第一时间想起钱佑安在梦里对他的催促。

钱肃心也梦到了钱佑安吗。

他想，却没有多问，只郑重道：“我会的。”

三人结束谈话。白诺在断开传音前，担忧地问道：“小竹，一个人面对幻境会不会有些吃力？”

白竹知道白诺担心自己，便认真地回答：“放心吧，师兄，我没问题。”

“好。”白诺点头，“你要记住，你的安全永远在第一位，若是遇到危险，宁肯放弃，也不要勉强自己。记得随时与我联系。”

“我会的，师兄不要担心。”白竹又想起什么，“师兄，我现在还要避着钱家人吗？”

白诺想了想，“顺其自然吧。我会和肃心一起进入归林，去找那些失踪的弟子。你若在幻境里遇见了他们，给我留个标记就好。”

“好。”白竹了然。

他们结束传音。白竹从衣袋里拿出地图看了看，距离槐树还有一半的距离，算上可能要花在幻境里的时间，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

真没想到，幻境居然牵扯到了其他人。

白竹收起地图，确认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后，继续往前走去。

原以为那些幻境都是冲着剑穗来的，其他人不会进入幻境——也说不定，幻境连他都困不住，怎么会完全困住那些钱家弟子。是制幻者另外做了什么？可他想干什么呢，真的只是为了夺走剑穗吗？

白竹正想着，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怨气浓度的变化，知道自己又进幻境了。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用破幻术先试试幻境的强度，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呜咽。

有人？

白竹止住施术的动作，朝呜咽声的方向看去，却没见到人影。

谁？那些失踪的钱家弟子？这么巧，刚知道他们被困，立刻就遇见了？

白竹微微蹙眉，隐蔽气息，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这个幻境似乎与之前遇到的都不同，白竹没有感受到任何朝他袭来的攻击，相反，周围平静得有些诡异，很像昨天他还没发现自己进入幻境时的情景。

这里的树木似乎与归林里的不同，多了很多低矮的灌木丛。随着哭声渐近，白竹拨开拦在身前的枝叶，看到不远处跪坐着一个受伤的小孩。

小孩长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看着有些眼熟，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和裤子都破了很多口，透过破口能看到他身上的擦伤。他蹲在一丛灌木下，努力勾着身子，似乎在躲避什么人，虽然在哭，声音却有意识地被压得很低，直到憋不住了才漏出几声。

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白竹瞬间判断出小孩的身份，疑惑更盛：普通百姓的小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幻境的陷阱？

没等他多想，小孩躲着的灌木丛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那头低声诽腹道：“够了吧？用得着追这么个小孩子？他又不是修士，杀了有什么意义？”

“今天不是，说不定明天就是了。”另一人冷笑着回答，“怎么，你心软了？”

“……只是觉得没必要。”

“哼，留在战场的，哪有什么必不必要？都是敌人，不用手下留情。”

“可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哇哦，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圣人。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你们老虎改吃素了？装仁慈？”

“……”

他们的声音渐渐靠近小孩。小孩吓得呜咽声都不敢漏出来了，蜷缩着身子，牢牢躲在灌木丛的遮蔽下，全身发抖。

白竹很快看见了那两个说话的人——或者说，两只说话的妖。

一只是虎妖，虽然已经化形，却还是没能遮住尾巴和臂膀，上身粗壮得像是举了三百年的铁，看着凶神恶煞。另一只应该是鹰妖，背后有双黑色的翅膀，瞳孔竖直，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周围。

听说妖族化形大多会保留部分种族特征，一是为了在保持人形的同时方便使用妖力，一是为了种族骄傲，没有特殊必要不会遮掩自己的种族标志。

白竹第一次见到妖怪，一时愣在原地，下一刻便听到小孩的尖叫。

没有修为的人怎么能在有修为的妖面前隐藏自己。两只妖怪在接近灌木丛的一瞬间便发现了小孩，趁着后者自以为躲得很好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

“哟，躲这儿呢。”

鹰妖的爪子瞬间伸长，尖锐的指甲割破小孩的脖颈，冷笑道：“挺能躲嘛，谁教你的逃脱法啊？居然能让你逃走三次——小孩儿，哭什么，继续逃啊，再让我看看你的逃脱术啊？”

虎妖终究还是不忍伤害小孩子，在看到鹰妖指尖慢慢戳破小孩皮肤时啧了一声，移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道：“行了，别废话，要杀赶紧杀，还等着回去交差呢。”

“知道了，别催嘛。”鹰妖笑了一声，“来了战场，先教教你战场的规矩。老虎，听好了，斩草，可一定要除根啊……”

他正说着，小孩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喊道：“呜呜呜，好痛……救命！救命啊！我再也不乱跑了！呜呜呜呜！不要掐我！娘亲！我要娘亲！呜哇……轻吟哥哥，槐眉哥哥，若絮姐姐……你们在哪里，救救我呜呜呜呜呜……我真的再也不乱跑了……”

“哇哦，哭得很猛啊。”鹰妖啧啧赞叹一声，一边收紧力气，一边用拇指抚摸小孩的脖子，划出更大的伤口，“别喊了小孩儿，这地儿根本没人，还是留点力气走黄泉路吧。”

白竹看到现在，哪还能不明白这个幻境想表达什么，看着小孩越来越痛苦的神色，也顾不得什么陷阱不陷阱了，下意识地凝聚灵力刺了过去，想让鹰妖把小孩放开。

出乎意料，灵力穿过鹰妖，没造成一点伤害。

白竹一愣，意识到什么，走上前，发现他们都看不见自己。

这个幻境展现的只是故事？他惊疑地看着那边的两只妖怪。不能参与，救不了人？

小孩的哭声渐渐低弱，进的气远少于出的气，看上去就要不行了。

白竹抿唇，不由有些着急。

正当他开始思考幻境的意图时，耳边突然传来破空声，一把利剑从他身上穿过，直直刺破鹰妖的手腕。白竹骤然回头，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量朝两只妖怪袭来，后者显然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被力量冲撞后退数步，一口血喷了出来。

“是妖力！”鹰妖瞳孔一缩，“谁在那里！”

“哎呀呀，打不过我们人族的修士，就来欺负我们人族的小孩子，你们可真给妖族丢脸啊。”鹰妖身后，有人调侃着说了一句。鹰妖猛地回头，见一人着青衣拿起刚刚刺来的那把剑，脸上带笑，表情无奈，“真是……怎么都打到这儿来了，你们不该待在前线吗？”

“前线？”鹰妖冷笑一声，“这里便是新的前线。你是什么人？”

小孩从鹰妖的手上掉下来，趴在地上用力咳了几声，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的方向，眸子一瞬瞪大，爆发出欣喜的光芒：“轻吟哥哥！”

“哥什么哥，你轻吟哥哥跟没跟你说过，不要往外乱跑，外面危险得很！小六一，你可真行，让我们一顿好找！”青衣人瞪了小孩一眼，“看吧，要是我们来晚一步，你怎么办？”

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小孩又欣喜不起来了，委屈地撇下嘴角，大哭起来：“呜呜呜呜……轻吟哥哥，六一错了，六一再也不偷跑了……”

一旁的鹰妖气笑了，“你们聊得可真目中无人啊！还有谁在那边？刚刚那股妖力是你的同伴？真是个吃里爬外的叛徒！”

“这叫目中无妖。”青衣人纠正道，“好了好了，虽然你们差点把我们调皮的小六一杀了，但我们却不想杀你们。你们现在转身离开，还能回自己的部落去，要是非得留在这里……哼哼！”

“笑话！”鹰妖利爪一展，背后的翅膀猛地张开，妖力聚起，“老虎，一起上！”

青衣人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不听劝了。”

眼看着鹰妖和虎妖的攻击袭来，青衣人侧身绕到树后，大喊了一声：“槐眉！救命啊！！！”

白竹又一次感受到身后聚起一股强劲的力量，几乎是瞬间，飞起来的鹰妖和扑上去的虎妖纷纷砸在地上，被厚重的妖力压得动弹不得。

他回头，见树林那头，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影站在树枝后，看不清面孔。

槐眉？白竹瞳孔一缩，猛地想起这个名字的含义。

槐眉，轻吟……叶轻吟？

他下意识吸了口气，震惊地看向那名青衣人。

那头，青衣人又从树后转了出来，乐呵呵地蹲在两只妖怪前，摇头叹息道：“都跟你们说了快点走啦，真是的，怎么就不听劝呢？”

小孩坐在地上哭了一阵子，总算缓过了神，虽然不嚎了，眼泪却越流越多，捂着眼睛，呜呜呜道：“六一再也不跑出家了……呜呜……好可怕，外面好可怕……”

青衣人听见他的哭声，又赶忙站起来走向小孩，蹲在他身前拍抚他的脊背，放轻声音安抚道：“好了好了，小六一别哭啊，没事了，快谢谢你槐眉哥哥。”

白竹这才意识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来，正想转头，却发现自己被钉在了原地，连手指都不能动。

他看见黑衣人走近小孩和青衣人，背影挺直，个子高挑，身上的衣袍有些宽大，显得身形略有消瘦，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披着，只用发髻简单地梳理在脑后。

“没事就好。”

他的声音清冷，如同他周身的气质。

“呜呜呜，谢谢槐眉哥哥，六一知道错了……”小孩哭得更大声了点，“我不该不听娘亲的话的，呜呜呜呜，我不该顶撞若絮姐姐的……”

“好啦好啦，”青衣人将小孩抱进怀里，起身，“我们回去吧，你娘亲和你若絮姐姐都急坏了——槐眉，这两只妖怪怎么处理？”

“先带回去吧。”

“那就麻烦你啦～”青衣人嘿嘿一笑，扭头就走，看都不看地上的妖怪一眼，嘴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安抚怀中的孩子，“不要哭，不要怕，要勇敢，要坚强～”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白竹这才能重新动起来。身边的景色逐渐模糊，怨气慢慢回到归林里正常的浓度，灌木丛消失，只剩高大的森林。

幻境结束了？他愣在原地，心里产生了深深的茫然。

怎么会，幻境里怎么会出现槐眉？

槐眉，叶轻吟……

白竹动了动手指，立刻准备联系白诺，可传音的术法似乎被什么阻止，无法外传。

传音不了？白竹扭头看向周围。难道他还在幻境里，这个故事没结束？

心中的危机感一瞬间上升到顶点，白竹收起术法，凝聚灵力护在自己身边，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几个人，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槐眉和叶轻吟，人妖两族长达百年战争结束的根源。前者的名字在修道界算是禁忌，他屠杀过无数修道者，是百年战争中实力最强大的妖怪。而后者是英雄，在战争最后亲手杀死了前者，又以生命筑起隔开人族和妖族的妖墙，从此两族各分东西。

两人曾是挚友，槐眉伪装人类，在叶轻吟的帮助下取得了人族的信任，却在人族即将战胜妖族时背叛，一夜血洗所在营地，挟持人质安然逃离。

此后，妖族气势暴涨，借着槐眉的力量扭转战局，人族修士大量牺牲，战争陷入僵局。

可以说，如果不是槐眉的死，两族战争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这么说来，槐眉当初背叛人族的地点，就在湘山。

正想着，白竹突然感受到衣袋里有东西在震动，摸了摸，是那枚剑穗。

他将剑穗拿出来，后者闪着红光，圆玉中的裂隙被鲜红色蔓延，宛如滴上了血。

没等他查看情况，圆玉骤然爆发出极强的怨气，凝成线，直指一个方向。

它在指路。

白竹握紧剑穗，想起钱佑安拜托他们救的人，不禁猜测道：不会是槐眉吧。

不可能，当年槐眉魂飞魄散，再无生还的可能——那是和槐眉有关的人？不然剑穗的怨气怎么会在有槐眉的幻境里出现指向。

也不可能是叶轻吟，叶轻吟以生命和魂魄为代价建立妖墙，同样失去所有生还的机会。

那会是谁？

他长舒一口气，确认灵力还算充沛，不再停留浪费时间，跟着怨气的指引走向前。

不管是谁，这幻境进都进来了，总得去看看。

下章攻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