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在客栈集结,众人饱餐一顿后,赵律给大家发放物资。
然后由陆执教给大家讲,此去的安排和计划。
翌日,她们便乘着航船,驶向了永结之地那片永恒的沙漠。
永结之地无边无际,非船不能到。
但实际上,它并不是一个岛屿。
它横梗在陆地最南端。
靠海这一面因着海风带来的湿气,还称得上富有生机。相对来说也不那么危险。
越往里深入,连绵的沙地便会吞噬水汽、吞噬声音、吞噬生命,吞噬踏足于此的一切。
太阳出来了,黄金般的光线洒在深黑色的沙滩上。
踏上这片寂静的土地,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感到了异样。
宋昭昭搓搓胳膊,“海浪的声音好像变小了。”
之前她们在船上,那波涛起伏的浪声,就像鼾声一样明显。
“被黑沙漠‘吃’了~”
老陆略显圆润的魁梧身材被白罩袍团团裹着,剩下一张红红的面堂露出来。
“吃了?!”宋昭昭吃惊,“沙漠的传闻是真的吗?”
“当然。”老陆那总是精神奕奕的脸上,露出戒备神色,“小崽子们,之后一切听我指挥,不可莽撞,听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赵律和宋昭昭一秒站直,中气十足地回答。
“好!打起精神!!”
说完,他老人家一马当先,朝着沙漠里去了。
众人排成长长一队,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留下一串无边无际的脚印。
老陆拿着地图在前面带路。
沙漠的传闻,闻声知道。
传说待在里面,沙漠会逐渐侵噬你的五感。一定时间还没走出去的话,沙漠就会将你整个人的灵魂,永远困在这里。
如果遇到沙漠里的“蜃楼”,就更惨了。
它会带给你的脑子里,塞进一套全新的感官和常识。
见到蜃楼还活着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得了“蜃病”。
他们有的相信凉白开是果汁,而果汁是白开;有的觉得辣味是咸味,咸味是甜味;有的,坚信人是倒立行走的……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如果蜃楼让你以为心脏是花篮,你就会把心脏掏出来,挽在手上;脑袋是会飞的,那么你的脑袋,就真的会被你自己揪下来;人是红雾果,你就真的会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被晒成人干或者被啃……
相比这些,活着出去的人是多么幸运。
只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蜃病。
闻声在心里悄摸琢磨,那传闻,究竟是一种什么神秘力量造成的呢?会与古德城的神有关系嘛?
心魔按理说,也可以做到这些……
只是他们都太无趣了。
他们万万不会操控人类,让人们误以为自己是一颗红雾果。闻声想。
烈日高悬。离了海岸,水汽迅速丧失,风变得跟从灶上鼓风机吹来的一样。
人体温度上升,水分急速流失。
在这样的环境下,火毒回了老家,在闻声体内异常兴奋和激动。
她越来越不好受。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什么神秘力量了。
正在她皱着眉头忍耐,勉力跟着队伍行走时,一阵凉沁沁的的气息,从闻声身后传来。
闻声回头去看,果然是宋师姐搞出来的。
“你需要帮助。”
她曝晒下的面容,朱唇一启一和。
闻声被晃花了眼。嘴边刚想说,你也学到了那白脸道士的话术了?手就被人牵住了。
冰凉的气息源源不断传来,闻声嘴边的话变成一声压低了的急促的喘息。
她脚一软,整个倒在了宋师姐身上。
“喂,你还好吗?”
喂?她叫喂?她没有名字的吗?
闻知意现在人还好,又不太好。
她从人身上离开,自己个站稳咯。宋师姐冰凉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刚刚头晕了一下,抱歉。”脸皮总是遭遇这种山崩地裂的事。麻了。
“需要停下休息一会吗?”
“不用,谢谢。我好多了。”闻声保持了充分的客气和礼貌。
“好。”
宋师姐答了好,手也没有撤走。
那抹凉意就像沙漠里的井。
闻声这个旅人,打心里不愿意唐突不欢迎她的水井。
可这副躯体总着急替主人做打算。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前方有一片怪石林。
黑色的巨石高高耸立,在天与地一片光秃秃的沙石间,沉默地注视着闯入此地的灵魂。
“前方巨石下,我们停下修整一会——”老陆回过头冲大家喊。
“太好了,”宋昭昭叉腰架着自己,大小姐从来没一口气走这么多路,“终于能歇歇了!”
“小妮子走不动啦?”老陆喊,“这才哪到哪儿呢?”
“谁说的,我还、我当然走的动!”
一行人在巨石林里停下。
宋昭昭打开水壶猛灌了一口。
“累吗?”老陆乐呵呵地看着她。
“不累!”大小姐形象都不顾了,直接用袖子一抹嘴,“老陆,之后太阳会更晒吗?”
正午怎么办?不找个地方避暑吗?
老陆但笑不语。
“欸~我徒儿、还有那小子?你们累吗?”他看向赵司律和王圣之。
王圣之摇头。
“我不累师傅,霜、霜霜和闻知意她们恐怕不不行。”
赵司律走在队尾,将之前发生的尽收眼底。
宋敛霜走了这么许久,出了汗脸上也依旧白皙透亮,她眼睛里闪烁着沉着与明净:
“我不累。闻知意火毒发作了。”
闻声见了颇感意外,只觉那双眼睛,好看得很。
还有,闻知意发现了:
这个赵司律,只有在提到她的“霜霜”的时候,才会结结巴。
“我也没事,还成~”
她们俩互牵的手,早就放开了。
在她放开手后,闻知意觉得这火毒闹腾的,也就区区一般。
老陆哈哈笑着,“可要珍惜这种感觉呀,越往下,你们想累也不会累了。”
他说得很轻松,在场各位心里却上下忐忑。
没人知道,“不会累了”,是个什么感觉。
吃饱喝足,一行人再次出发。
过了黑石林,可以明显地看到,周围景色发生了变化。
原来的黑沙颜色变淡,转为深褐色。连带着周围偶尔路过的植物,也都不扎眼地和环境融为一体了。
闻声不禁好奇,“这黑沙要一路褪色下去,到了天坑中心,岂不天地都变成纯白的了?”
宋敛霜依旧和闻声并排走。
两人中间精准地保持着,不少于一拳的距离。
“不知。”对方答。
被她这简洁的话语刺激了,闻声闷笑出声。
“你猜一下嘛?”
她看似随意,实则像只鹰一样牢牢地盯住宋敛霜。
闻某人倒是要搞搞清楚,这人对自己又搭救又不理不采的,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宋敛霜是真的在思索。
她好看的眉微蹙,那双眼睛下的神思,飞去了未知的世界……
“猜不出来……”
最后,她说。
闻声一阵索然无味。但她今日就是铁了心了,就是要逗这位惜字如金的师姐,不停说话。
“你见过得了蜃病的人吗?”
“……见过。”
“他们怎么样?”
“基本正常。”
“额……”
闻声不抛弃不放弃,她追问:“基本正常,那就是还有不正常喽?”
“无伤大雅,无甚在意。”
“……”好吧。
“那你也没有观察到,他们究竟是哪里不正常?那种不正常有没有更深的影响?”
这次,惜字如金宋师姐迟疑了一会儿,“未曾见过……有什么更深的不妥。”
“你认为他们再见一次蜃楼,有可能会恢复吗?”
“找死。”她回答地干脆利落。
“但似乎有可能……”
“因为按道理来讲,”宋敛霜向闻声讲出自己的推测:“蜃楼里被搅乱的错误的认知,都是从人类身上提取的。”
“假使某人……活着见到了第二次蜃楼,他是有机会去里面寻找自己的认识的——只要他还认得自己的认识的话……”
“蜃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蜃楼是死人还活着的意识想法,集结成的团……当然,说死人也许不严谨,里面也有活人的。”
“一缕神魂?”
“不、不是神魂。你这样说……倒像是留在神魂上的印象,就如木牌上的雕刻……”
宋敛霜若有所思:
“我们总把神魂当作刻刀,雕刻万物。”
“殊不知若神魂是木牌的话,那么万物,才是刻刀……”
宋敛霜打开了话匣子,一时间甚至能对闻声滔滔不绝。
“宋师姐分析的有道理。”
闻声翘了翘嘴角,看,这不还是被她聊动了?
“宋师姐是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偏过头来问闻声。
闻声猜这人自己恐怕不知道,她有时候还挺像呆头鹅的。她递包子给师姐那次,她也是这么看着闻声。
“是你啊?”
宋师姐眉毛疑惑地抬了抬,然后决定:“你可以和昭昭一样,喊敛霜师姐。”
“哦,是吗?”闻声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吹了个长长的口哨,“敛霜师姐?”
“嗯。”师姐煞有介事地点头。
看,她就是性子冷了点,对所有人都那样。
闻·给点阳光就灿烂·声,在心里想,她一定不是故意讨厌我。
烈日炎炎,闻某人心里奏起了聒噪欢乐的北境小曲儿。
在老陆的带领下,他们遇到了几波沙漠魔兽,便有惊无险地来到了第二个休息点。
这个休息点,是一片褐色的裂谷。裂口和里面,长满了肥硕巨大的紫绿色宽叶荆条植物。
“你们就当自己是会出气的植物,大肥条不会伤害你,”老陆跟他们讲:“千万记得不要发出声音,有什么用灵音交流!”
看着他大摇大摆趟过去,那种叫“大肥条”的植物依旧自己无风自动,婆娑起舞,大家也都放宽了心,跟着老陆往里走。
宋昭昭闭眼不忍直视这种丑植物,被王圣之拉进去。
赵律还是殿后。
进去了,闻声习惯性地要讲话,嘴立马就被旁边人用袖口捂住。同时,老陆的话再次在她们心上响起:
“记住了,用灵音!”
闻声乖乖点头,袖子的主人才放过她。
那袖子上,有杏花味。
闻声跟随袖子,再看向人,“谢谢~”
她给宋敛霜传音。
宋敛霜迟疑着,不知如何回复。
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面的似乎有很复杂的东西。
短暂的最终,她只是有些忙乱地一点头,再次别过了视线。
大家稀里哗啦坐了一地,默默地掏出水壶和干粮。
王圣之在不远处手起刀落,采集大肥条的枝条和叶子。
这种宋昭昭避之不及的丑植物,对他来说就是宝贝,是金子。
据他说,这玩意清热解毒,还美容养颜。平时只长在永结之地这一片,外面一般根本买不到,很是难得。
能做百两灵石一品的高级玉颜膏。
他给闻声脑门上来了一块剥皮叶子,果真冰凉凉的。就是有些臭,像臭咸鱼、又像臭袜子味。
宋昭昭鼻子一动,挪了挪屁股,离闻声更远了些。
闻声感动地看向敛霜师姐,看,人家都不嫌弃她脑门上的味味儿。
宋敛霜第一时间闭了息,根本闻不到。
来都来了,王圣之这穷鬼见钱眼开,休息都不休了。一心嚯嚯那些臭肥叶。
闻声其实也很心动,只是奈何她如今躯体不健康,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她正在想要不要雇佣王同修,给她也带点货呢。就感觉到身后一条闪电般的紫影,冲向敛霜师姐的裸露在外的胳膊。
岂有此理,她都没碰过。
闻声如背后长眼,长枪一闪,枪头上多了个不停扭动的细短小蛇。
王圣之的声音这才在大家心中响起:“小心大肥蛇——”
闻声在心里唾弃,这么短小也要叫大肥蛇?几息之内,长枪上串起了更多紫色小拉条。
“我好像捅到大肥蛇的窝了……”那穷鬼垮着丧批脸哭哭啼啼,“老陆,要不大家提前撤?”
老陆大骂一声龟孙儿,给大家传音:“来来来,崽子们先避其锋芒,咱们立刻出发!”
大肥蛇不可怕,怕的是打斗的声音,吵醒了舞姿翩翩的大肥条。
大肥条在这狭小的壁谷中活过来,那肥厚绿叶之下倒刺密布的深紫茎条,多少得让他们几个流点血、脱点皮。
匆忙赶出了裂谷,外面沙地颜色再浅一个度。
虽然出来了,可是仍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因为外面,随地都长着一丛丛的大肥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