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考官带她来到了之前,贾老板安排给阿温姑娘的那间院子。
进去了,闻声到处找了一圈,脸色很差地质问:“月月呢?”
考官不紧不慢,“这里就是月月生前住的地方。”
“所以她人呢?!你带我来见鬼吗?”
闻声深觉自己又被玩儿了,恼火极了正要发作。
“嘘。”考官转过脸,暖融融的烛火在她秾丽的脸上跳动,“别吓着她。”
好吧。闻声一腔怒火又没头没脑地憋回去了。
闻声背着手,看小考官在里面翻出两个牌位,是香莲和月月的。又看她点上两根红烛、一把线香。
最后她戴上那支凤冠,对闻声说,“来拜一拜吧?”
闻声觉得差点纸钱,就伸手到自己储物袋里一摸……
她当时在冯夫人的房间还找到了一样东西,收储物袋里忘拿出来了……
此刻她僵在那里,是进也难、退亦难……
“来啊?”
头戴凤冠的小考官站在大红的厅堂,供桌上红烛高照,她一身血色,鬼新娘一样冲她招手。
鬼新娘吓不着闻声。闻声本欲装作无事,把手从储物袋悄无声息拿出来,但鬼新娘开口说话了:
“你袋里有什么?”
既然如此,既然你小考官非要咄咄逼人……
闻声一昏头,喜服露出一角,“咳咳,那什么,你看,咱俩现在一身脏污,不好祭拜先人……”
她看看小考官脸色,小考官仍旧一脸平静淡漠。
于是闻声壮了胆了,放大招了:
“我这儿有两套新衣服,咱们去换了再来?”
她掏出两件大红的喜服……
确实是“新”衣服呢~
啊啊啊啊啊香莲!!我为你牺牲大了!!!!
闻声尴尬又心虚,没敢看别人。直到手上递出去的重量一轻,她心里才重重松了口气。
两边换好衣物,整理了仪容,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闻声汗津津的手牵住了一个略带凉意的手。
一步、两步,二人携手走向高堂上的灵位。
走了两步,闻声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平静了。
四下无人的夜,仅有星辰和弯月为证。此间烛火劈里啪啦,高堂线香缭绕,阿温和她的夫婿就要完婚。
两人默契地止步、跪拜、起身,再拜……
面对面了,闻声注视着小考官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美丽的面庞?
乌丝如墨肤白胜雪,灼灼红唇如春花绽放。可令佳人绝代的是,那双略狭的眼。
高照的红烛在那里面燃烧,烈火里,似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契誓。
是阿温的神情。
一时间,闻声胸腔里的心脏重重擂动。恍惚中,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不在魔障,魂飞九霄天外去了。
一个失神,小考官弯腰盈盈一拜,小闻老板却僵直着没有动。
两人你拜下我起身,完美错开。
“走吧。”小考官垂眸敛目,又回到往日的木讷。
闻知意怔仲着,愣愣地跟着考官的背影往外走。
走到院子,月明星稀,小考官清泉似的声音传到闻声的耳朵里:
“闻知意,我失血过多有点晕,能扶我一下吗?”
“噢,”闻声脑子迟钝地转不过来了,自然而然牵上对方的微凉柔软手,然后嘴才跟在后面反驳:“我为什么要、要服你。”
霜霜竟真的想了起来,她说:“你在湖边,掐了我的下巴。对师姐无礼。”
闻声想一巴掌扇死自己,她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把她从屋顶踹下去,该不会也一板一眼地因为这个吧?
况且扶都扶了!自己这一张破嘴,还问什么?真是服了!!!
她们一路走过白天穿过的风景,手牵着手一直走到修士之家的大门前。
闻声纵使心里沸反盈天地要烧开水了,手也并没有放开。
小考官挣开她,取下凤冠脱掉了外袍……
闻知意盯着自己的手哀嚎。怎么着她就来划个水蹭个考试,就直接办了场终身大事呢?!
脱掉衣服出了魔障,闻声第一时间溜得远远的。
万里无垠的星空,走到哪好像都在提示闻声:拜天拜地之后,跟“阿温”对拜的,真的只是闻老板吗?
考试时间给了足足两天一晚,考完的考生和中途淘汰的,都在各自飞舟上休息。
闻知意装作若无其事,实则鬼头鬼脑到处找那个人的身影。
后来问宋昭昭才知道,考官身体不适,出了考场就在飞舟休息了。
也好,也好。闻知意才敢放开膀子在外面晃荡。
本以为回到清显宗,那人就要出面。
谁知考官仍然称病,下了飞舟在混乱中,已经悄悄溜走了。
也好、也好,免得要遇上,闻声跟她两看生尴尬,还得想办法躲她。
考完了一周之后才放榜,闻声自觉这个榜单和她这个编外学员没什么干系。所以考完的时间,就是纯纯给她放大假的。
拘在清显宗这许久,她也终于能出来看看了。
闻声一身轻松地走出宗门,准备会青山城,去闻百柳那里。
之后,她就在那里住了。
不知道小考官受了什么伤、得的什么病……
她漫步着下山,进了青山城,一个人在城里闲逛。
饰品店,闻声挑了根绿腰带,准备带给闻师傅。
拿去结账时,路过簪钗区,闻声顿下脚步。
那个人一向发式简素,不施粉黛。乍看娟秀,比之上妆后,却总是有些寡淡。
她着上红妆戴上珠翠的样子……
回过神,闻声手上还拿着对振翅欲飞的金蝶簪。
闻声火烧一般把东西放下,提着绿腰带黑着脸走了。
闻师傅的别院闹中取静,成衣店高高的门头在前,后面就是一方宽敞雅致的大院子。
闻声从后门回来时,正是饭点儿。
厨房里劈里啪啦呛着油烟味。
“小闻回来了啊!等会~饭马上好~~”
一身酱色衣服的竹竿男人,厨房门口冲闻声挥舞着锅铲。
闻声懒洋洋应了一声,回屋换下刻有爱心阵法的弟子服。
出来抱着臂,在厅屋门口对着院子晒太阳。
这方小院太宁静,桃树杏树柳树海棠,花红柳绿,色彩喧嚣。虫鸣鸟叫、转了几圈转到这的街市攘攘,是刚好催人入睡的宁静和热闹。
困意袭来,闻声干脆坐在门槛,靠着木门框,闭上了眼。
“小声~”
“小声,怎么睡在此处了啊~”
闻师傅在日光细碎中,端着饭盆,里面的白米饭冒出腾腾热气。
梦中人身在暮春深处,魂在战火寒冬里茫然打转。
闻声眯着眼,还未醒来,先呕出一大口血来。
眼前干瘦的男人匆匆跑进屋,酱色的衣摆拂过闻声的脸。
原来此地是江南。
闻师傅再出来,闻声已经站起,手背施施然在嘴角一抹,“闻百柳,饭好了?”
闻师傅递给她一杯清水,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厨房。
两个人,闻师傅却整了满满一大桌菜。
席上,他又兴高采烈起来,“小声,桃花醉,咱叔侄俩走一个?”
闻声这身体本不宜饮酒。
但看着这一桌子北境菜,闻声翻开一个碗,“来——”
醇绵的酒水带着江南的花香入喉,闻声在清显宗食堂没吃过一顿合口的饭,她本以为这一顿怎么样也要吃个肚儿圆。
谁知米饭以外,味蕾上的每一道熟悉的味道,都要靠苦口的佳酿压下去,才不至于在眼眶里泛出酸来。
桌上,闻声问闻百柳神机长老阁。
“他们查到什么地步了?”
闻百柳筷子一顿:“你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考生呗。”闻声一饮而尽。
“我只能说,无稽之谈。”
“他们还没能说动神机长老阁,毕竟他们所图的罪名太大。”
“如果,我是说如果……”闻声夹着菜,“万一通过了,我们剩余的闻家子弟,岂不就沦为过街老鼠……任他们……”
她没能说得下去。
闻百柳叹息了一声,没有答复。
沉默已经代替了他的回答。
一顿饭一个时辰,菜没动多少,酒空了几坛子。
“闻百柳你拿什么桃花酿啊!这么些硬菜、就该喝我们北境的酒!……一口下、下去,跟……跟刀割一样,才过瘾!……哥你说对吧?”
“我手里只有桃花酿啊……”闻百柳头疼地看着喝醉酒耍酒疯的小辈。
这姑娘,喝的时候豪气冲天,结果几碗下肚就不认人了。
他脱离宗族已久,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碰见族中小辈,为她遮遮风、挡挡雨。
闻百柳叹息一声,拿来毛毯盖在这个孤独伶仃的小辈身上,步履沉缓地收走桌上残羹冷炙。
闻声醉了,趴在桌上觉得自己飞上了天。往北飞,一直在往北飞。
但她醉了也有一丝神智,清醒地留在地上的身躯。要把她往回拽,拽回来、拽回现实、拽到冰冷冷的尘土泥地。
闻师傅转过身去厨房,那个小辈在他身后哭湿了睫毛、哭皱了脸。
晚间,闻师傅休息时,一条墨绿提花的腰带安静躺在床头。
翌日一早,闻声早早就出了门。上街挑了点伴手礼,她一步一晃,不识愁滋味的傻子纨绔似的,又往清显宗晃去了。
瑶姑的小院。
“瑶姑~我考完试来看你了——”
人未至声先到。还没进院子呢,闻声就在门口嚷嚷,“你看我是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惊得院子里的大灰雀扑棱着翅膀就往外飞。
进门以后,闻知意提着两包点心,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狭路相逢,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小考官柔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捧着茶杯坐在杏花树下的石凳上,看着呆呆的。
不是冤家不相逢啊,闻知意,什么叫做不是冤家不相逢!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别开脸。
“那什么,”闻声掂了掂手里的点心,“我来看瑶姑。”
“噢——”小考官手指了指屋子,“她在里面。”
于是,于是,两个人遥遥相对,就变成了在一张桌子上,遥遥相对。
“哎呀,原来霜霜你带着小闻考核的队伍啊~~~”瑶姑愉快地一口一个小点心。
闻声却仿佛要被自己带的点心噎死。
对面也没好到哪儿去。
满满一壶茶,只见她添了一遍又一边,闻声伸手一倒——没了!
怎么了怎么了?小考官?那不是你提出来结婚的馊主意吗?!!
“茶没了吗?我去添茶~”
瑶姑别走!
瑶姑别走~
俩人一个端着茶杯一个拈着点心,仿佛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