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砚走向黎楷，亦坐在了榻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和黎楷对视着。

过了一刻钟，黎月推开门，对罗砚道：“师傅。”

罗砚一颔首，起身离开榻上，走在木椅上，看向黎月，叹道：“小月。”

黎月亦是叹道：“师傅，你是要对我说什么？失望什么的……”

罗砚打断道：“师傅不对你失望，师傅只是……”他眼眶染上红色，“怪自己没护好你。”

是噤默。

过了一会，还是罗砚开口道：“我想问你，为何要留下他？”

黎月：“……”

罗砚继续道：“凭你的修为和体质，喝下堕胎汤是不会影响到你分毫的……”

这次到黎月打断他了，语气中是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该牵连到他。”

罗砚又是沉默片刻：“师傅不是女子，不理解你的心思。但我尊重你，养着就养着他吧。”

黎月道：“多谢师傅……”

罗砚复又道：“你看你，因为他……变成这么个样子……”

黎月冷笑道：“莫说了。我虽也恨他，但又能如何？他势力如此大，那些养的狗一人说一句也够了。”

罗砚摇摇头：“泪忆不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

黎月看向黎楷，轻声道：“是与不是，我不细究。如果他能死，那是最好的。但如若不能……我便和以往一般过吧。”

罗砚复又道：“你既如此说，我也不再究。不过这个孩子既然要养，但却是万万不能叫人发现的。待三岁后我再说是我从人界带上来的。”

黎月瓷白的脸又淌下泪：“多谢师傅。”

罗砚道：“不要再说谢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我早将你看作我的子嗣。”

黎月沉声道：“好……不说了。”

罗砚忽然问道：“那你想好给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了么？”

黎月笑了：“和我姓吧，名‘楷’。楷书的楷。他要当一个端端正正的仙君。”

罗砚也笑了，又是问道：“那他长大了要是问自己的父亲又该如何？”

黎月道：“说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罗砚又是勾了勾唇角，失笑道：“你竟也会说如此玩笑话了。”

未等黎月回话，他复又起身道：“不过这些时日里你先好好歇息，切莫叫旁人察觉到异样。我尚且往神界去寻送子观音要些母婴物件。”

黎月点点头：“师傅慢走。”

闭了门扉。

或许此时的黎月心中还不尽是苦痛，她想着往后自己带着黎楷也是不会有何差错的。

但叶满川，他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黎月在他眼里就像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物件，他怎会安心让她存于世间。

却只是三月，只让黎楷见了三月母亲的温柔笑意，就是永别。

当时罗砚有事外出，黎月见黎楷熟睡，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内。

后来黎楷是不知道的，但后来他查了很多，对当时的情形也清楚不少了。

黎月是下了人界。

为何要下人界？黎楷想，可能是黎月实在心烦意乱，不愿再看着仙界。

但叶满川早已是策划好了，他力求万无一失，是以不会在仙界下手，就在人界守株待兔。

或许就是黎月的这行，才保下了黎楷———叶满川是不知黎楷的。

佩剑划过脖颈，血流如注。

其实阿月在前就用过月光石的能力逃过叶满川，但当时的黎月不知失忆，不记任何月光石的招数。

虽是在叶满川手下过了数几个时辰，却还是不敌。

叶满川谋划的很周密，他清楚黎月最信任且最亲密便是师傅罗砚，她此事必是瞒不过也不会瞒着他。

是以叶满川紧凑着罗砚外出的时间，将黎月还散淡淡紫白灵力的尸体收好，踏过浸入血的沙地，念着传送咒，去了仙界。

他毫无顾忌地推开了黎月屋子的门。

黎月对黎楷十分看重，哪怕是放在殿中歇息也会设一个障眼法术和灵力种种法术保护着，只有黎楷不轻举妄动就不会被发现。

那时黎楷其实已经醒了。

他面上淌着泪，已经哭得面色通红，但黎月还给他施了泯声咒，是以也没叫叶满川发现。

他就这么看着一个男人将自己母亲平躺在地上，给她拿上她的佩剑。

最后再用法术泯去所有痕迹，关上殿门。

黎月给黎楷身上施的所有法术都渐渐消退，黎楷却也哭累了，看着母亲再也不动的模样，又是昏昏欲睡。

如果那时第一个发现黎月的不是罗砚而是别人，或许将来的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但命运偏偏要戏弄人，罗砚在一个时辰后推开了门，成了第一个发现黎月惨状的人。

以及在榻上仍然还是面色带泪通红的黎楷。

罗砚：“……”

他没说话，没哭，只是眸中水色闪动了片刻，又干涸了。

他深知此时能将黎月如此的只有一人———叶满川。

是以罗砚没有惊讶，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先用灵力探了探黎月的鼻息。

其实这只是徒劳，他心中也知叶满川定会斩草除根，且做得天衣无缝，就算罗砚直接说是叶满川杀的黎月，不需玄阳众人辩解，他自己也能为其开脱。

他又是噤默了许久。

他在想什么？看着爱徒死于他人手中，他心中有多少伤痛？

这是黎楷后来常常想的。

罗砚呆坐在黎月身旁一阵后，复又起身走去榻边将黎楷抱起，在他身上施了术法后将他藏去了内殿。

而后装作无事的样子在神仙通用传话阵道：“仙尊首徒黎月，逝于殿中。”

傅奕秋当时并不在神界，亦不听传话阵，所以并不知罗砚这句话在神仙两界卷起了多高的浪。

黎月死了？

怎么死的？

怎么会死？

神官和上仙们都在讨论这三个问题。

黎月在神仙界那么众星捧月，百鸟朝凤，一朝消香玉陨，怎不叫人魂断梦碎？

来仙界的神官不仅有叶满川，还有他结识的一众人。

其实不该说结识的，该用黎月所说的“养的一群狗”，毕竟他们确实算是叶满川“养”着的，共存亡。

罗砚看着叶满川，叶满川亦在笑着看他。

他嘴唇一直在微微颤抖，却也是什么也没说。

失往是领着神官来的，他看着罗砚，上前拍了拍肩，以示安慰。

他道：“说说是何事吧。”

罗砚回过神，看着黎月，心知叶满川是要将其伪装成自戕的。

他呼了几口气，开口后的声音几乎是抖的，不知是为何。

“黎月，自戕于殿中。死因……一剑封喉。”

叶满川笑得更开了。

他其实在杀完黎月后，心中就一直在赌。

罗砚是知道黎月之事的，自己也不可能去杀罗砚。

不可能，也更麻烦。

所以他赌，罗砚不会说。

虽然他自认自己所做的天衣无缝，不过若是罗砚指认她，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但眼下，他赌对了。

黎月在仙界虽性情孤高清冷，但人并不坏，也有不少仙使关系亲切。

当下便有一个年纪尚小的仙使沉不住气，站出来道：“月姐姐怎么会自戕！尊主您是不是……说错了……”

因为罗砚看了她一眼，是以她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罗砚眼眸闪过一丝寒光，问道：“这是谁的弟子？虽说年纪还小，但总得懂些规矩。”

仙使便被自己的师傅拉回去了。

罗砚看着屋内诸人，阖眼又睁：“总之，便是如此。劳累诸位到此了。”

失往默然片刻，轻声对罗砚道：“节哀。”

罗砚是苦笑。

叶满川此时竟站了出来，道：“我这些时日无事且闲不下来，我去安置黎姑娘吧。”

罗砚：“……！”

他心中是怒，但更多是无奈。

因为他没法奈叶满川何。

但他面上不显，回道：“我仙界也有不少仙使，不需涧澄殿下如此屈尊降贵。”

叶满川面色忧郁，罗砚却觉得他眼中是笑意。

他道：“怎么算屈尊降贵呢？我与黎姑娘也有几分相识，她一朝仙逝，我心中也难受。”

罗砚心中知晓他是怕事情不够缜密，要再加工一番。

但他是不好纠缠过多的，只一甩袍袖，冷声道：“那殿下要如何便如何吧。”

他在黎月身上施了保护术法和传送术，哪怕他想做什么，他都能将黎月传送回来。

生前都没护好了，若是连尸身都没护好，黎月会有多怨他？

可是他连尸身都没护好。

叶满川清了上面覆的灵力，黎月的尸身彻底找不着了。

再无可诉。

傅奕秋听完后对黎楷心中不免泛起了些许同情的涟漪，问道：“所以……黎……姑娘的尸身再也找不到了？”

黎楷笑道：“我怎么容忍如此呢？后来我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找着了。“

傅奕秋又问道：“葬在了桃花源？”

黎楷眼神冷了下来，他道：“仙界伤阿娘如此深，她定是不喜欢那里了。”

傅奕秋蹙眉：“那你把她葬在了何处？”

黎楷的唇角虽是上扬的，但他眸中却是寒光涟涟：“殿下，我只是告诉了你关于那个人渣和我母亲的事，还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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