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秋可能是真的有什么奇特的能力。
在后面三日里,傅奕秋难得和陆锦澜一起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今日,他坐在床榻上,边系着头发边入传话阵听听有什么消息。
却是刚进来,就听与敬沉声道:“仙尊身体大有恙,终神速速至尊主殿来。”
可能是情况太危急,失往没有过多时间上传话阵,便叫了与敬代其身。
傅奕秋在听到与敬第一句话时便从榻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再慢悠悠地系头发了,草草绕了几个圈就推开了房门,喊道:“阿澜!”
陆锦澜房间的门被推开,他从里走出,问道:“怎么了?”
傅奕秋带着他往外走,道:“你化好形,仙尊要仙逝了!必须要去看看!”
陆锦澜拉着他的手,缓声道:“你慢些,别碰着。”
傅奕秋听了话后却未停下半步,只应道:“我知道。但这很急。”
陆锦澜笑着看着他,不说话了。
仙街上人有些多,有些慌乱。多是往尊主殿去的神仙。
疾步走了一阵,傅奕秋和陆锦澜终于到了尊主殿。
此时尊主殿里站了许多人,罗砚坐在靠椅上,黎楷在身侧。
罗砚阖眼了片刻,复又睁开,看了看尊主殿众人。
他的目光停在叶满川上。
却又很快移开,声音很轻。却又因是仙尊的原因,显得震耳欲聋:“诸神都到了么?”
失往抿唇不语,与敬站出来扫了一眼殿内众人,而后道:“都到了。”
傅奕秋看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这处停顿了一下,却也是什么也没说。
他觉着自己有些对不住与敬的如此信任,心中泛起些许心虚。
傅奕秋偏过头,对身侧的陆锦澜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神界呢。”
陆锦澜笑道:“会有那个时候的。”
傅奕秋得了话后便不在说,继续看向罗砚。
罗砚道:“那好……”
他复又道:“我大限将至,仙逝在所难免。端缘是个很好的苗子,就算有些许过错……继了仙尊的位也绰绰有余……”
罗砚说的“有些许过错”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语句,傅奕秋却无故觉得有些奇怪。
尊主殿内很静,罗砚声音虽很轻,却绕耳不绝。他继续道:“但他还年轻,虽文武方面都够了,但治理仙界还是会有些青涩……”
失往道:“不需你说,神界也必助黎楷。”
罗砚脸色很差,这样子明明不管是什么表情都很难看,但他的笑却很好看,是一个尊主不该有的温柔。
“泪忆啊。我和你不愧是做了千年好友,不需我说你便猜出来了。”
这时候又该傅奕秋后悔不多去了解了解别的事和看书了,竟不知神尊和仙尊还是千年好友。
失往以前或豪迈或严肃,可如今他竟是有些幼稚且固执地道:“那你为何不可与我做万年好友。”
欲成一界之领,为人时必也是极厉害的人杰。
罗砚说的“千年好友”,是孩提时便开始的。
“哎,罗砚!”
少时失往因为身量还不够,正垫着脚趴在一间屋子的窗棂上唤着里头的人。
彼时的罗砚还是很水灵可爱的一个少年,正在屋里看书,听了失往的呼唤后回过头来。
他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失往一笑,手努力地伸向屋内,道:“你先别管,快拉我进去。”
罗砚:“……”
他起身拉住失往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拉进来,自己也被惯性带地跌坐在地上。
他喘着气,有些无奈地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了么?这么鬼鬼祟祟的像个盗贼一样。”
失往边翻找着衣袖边哼道:“如果我是盗贼,那你就是盗贼的同伙了。可是你把我放进来的。”
罗砚怒道:“我还不是看你爹爹是我爹爹的朋友才让你进来的!”
失往忽然将一个纸包递给他,道:“嘘,你小声点,这是我娘亲做的糖,我是来给你送糖的。”
罗砚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从门走进来?”
失往嘿嘿笑着,并不说话。
想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刺激的事情了。
失往帮他拆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糖果,道:“我爹爹还让我来问你,明日一齐去上学堂么?”
罗砚想了想:“好吧。”
失往又道:“那好啊,我明天就在这里找你哦。”
罗砚气道:”你为什么不能走门啊?!”
失往笑道:“走门多不好玩。我不管,以后我就在这里找你了。”
罗砚哼了一声。
之后几月两人一直相伴左右。
便是一日晌午,失往只手靠在窗棂上,又是喊道:“罗砚!”
罗砚一颗脑袋探出外面,看着失往道:“干什么?”
失往道:“会打架吗?”
罗砚:“?”
他道:”你干什么,被人欺负了?”
失往道:“呃……差不多?反正他们很讨厌,非说要和我‘决一死战’,我看他们就是话本子看多了总觉得自己就是神仙……”
罗砚道:“所以你要拉上我?”
失往笑起来:“怎么不行了?他们可多人了,没有你我可能不太打得过……所以快出来吧!”
罗砚想了想,毕竟是孩童心性,三两下便答应了,转身就要走离房间。
失问道:“你干什么啊?”
罗砚回头道:“走出来啊。”
失往踮起脚道:“你直接从这跳下来吧!”
罗砚:“?”
他又走到窗棂旁,看了看下面,道:“如果我摔了怎么办?”
失往:“……”
罗砚可能也绝得自己废话有些多,便也不再说,跨身跳下来。
“呼,”罗砚拍拍身子上染的些许灰尘,渐渐有了些状态,豪气地问道,“人在哪?!”
失往笑着。
“我们要跟这些人打?!”罗砚低声对身侧的失往道。
失往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罗砚眯起眼看了看。
面前是四个和他们身量差不多的孩子,正看着他们。
罗砚扳起手指:“两个对四个……”他复又对失往问道,“你是怎么惹到他们的?”
失往亦低声道:“不是我惹他们,是他们惹我。”
罗砚:“……”
还是打了。
两人一个是未来的神尊,一个是未来的仙尊。
是以课业不仅很好,在这么个孩童时期还能以二对四全身而退。
但不可避免的,身上还是会有些许伤口。
罗砚和失往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后,罗砚便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
他挽起袖子,而后双手抱住头,叫道:“怎么办啊。我受伤了,爹娘如果问起该怎么说啊?!”
失往凑过去一看,是一小块擦伤,便放下心,胸有成竹道:“没事的!”
罗砚抬起头,问道:“你说怎么没事?”
失往给他出谋划策道:“这么小块擦伤,你就跟你爹娘说是摔着的就行了!”
罗砚半信半疑:“真的吗?”
失往点点头:“嗯!”
罗砚又怒道:“下次不和你出来了!”
失往:“……”
失往斟酌着用词:“你、真、的、好难哄啊!像个三岁小孩一样!”
罗砚道:“我才七岁啊!你为什么要我懂事!”
失往:“……”
他自己也才比罗砚年长一岁,两个孩童坐在一起谁哄谁都不得。
最后他拍拍罗砚的肩,道:“你别叫了,我们至少打赢了。”
罗砚:“……”
后来二人弱冠,一前一后飞升至神仙两界。
两人互相作为对方孩童时便开始的玩伴,初来乍到谁人都不熟悉,便是两界相隔也时常相见。
后来做了一界之尊,表面上只能公事公办,但私底下还是极好的朋友。
可互相伴了千年,罗砚陡然要去,失往心中又怎会不痛。
却是不好表现在面上。
每个人刚生出来时都是一张白净的画纸,随着年龄的成长,留在大陆的足迹,画纸会被染上不同的色彩。
就像罗砚,他原是个温和待人的性子,后来渐渐被染上威严的色彩。
又像失往,他原先是个桀骜不训的人,后来虽也有时会亮出些许先前的影子,但很多时间里都是不怒自威。
就像时间无法回朔,脸上的色彩也难以擦除。
人,会在流逝的岁月里迷失最初的自己。
失往说完这话时,罗砚半晌未再出声。
忽然他又笑道:“哪怕这么久了,你骨子里的固执不听劝还是没改。”
失往和罗砚千年好友的关系其实两界鲜有人知———至少傅奕秋不知。
也只是在人生开头和结尾的时候,画纸才会褪下装扮的皮囊,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不带任何色彩。
失往亦是静了片刻,罗砚也不再顾,仍是说着黎楷:“……要指导他,似我一般敬重他……”
仙界之人尽是纷纷地应下。
罗砚复又笑道:“我想,其实在这三月里,你们是不是一直在疑惑我为何如此释然地对待这‘病’?”
众人:“……”
他自顾自道:“其实在她走之后……我一直很悔过……我想,都是因为我在她生前没有护住她,在她死后又没替她讨回公道……”
傅奕秋心头是惊的。
罗砚是在说谁?
如果是黎月的话,那她就真的不是自戕,而是被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