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铺于天际,天上皎月散着柔和的光,地下漫天掩地的白月季轻轻摇曳。
傅奕秋置于着宁静优美的场景中,心里疑惑。
自己不是在夜鸢府歇着么?怎么一闭眼就到了这地方?
傅奕秋的脑子有些迟钝。
排除被无声无息地掳掠去了的可能,那么他就是在幻境,或是谁的梦境里。
但……
他一介神官,又不是像子福那样精神防线较脆弱的神,怎会直接被拉了去呢?
不过傅奕秋倒没多担心。
拉他来的人定是要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总不可能是请自己看花。
月季华美,让傅奕秋想起了个交集不深,却在这段时间里总出现的故人。
黎月。
那人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能为你做到如此?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傅奕秋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但也不再欣赏白月季花了。
那声音混沌,和之前一般,是施了混音术。
傅奕秋还不等他说话,就先道:“你我虽没正式打过一个照面,但也很熟稔了。要说什么就快些吧。总是扰我清净。”
神秘人:“……”
因为是在自己造的梦境的里头,他为所欲为,是以并没有身形出现,连声音都好似是从皎月中传出来的。
他的声音冷厉:“那既然殿下说了,我就也不虚与委蛇了。我要你,让那叶满川身败名裂。”
才几月没碰面,傅奕秋感觉他的心性早已大有不同了。
上次在禁仙岭,他用着离魂术与傅奕秋交手,却还游刃有余,不慌不忙。
但傅奕秋是丝毫不想注意他的,只问道:“那且说说,你为何与叶将军有如此怨念?”
那人道:“如此大怨念?害死最亲之人算么?”
最亲之人……?
傅奕秋心神一动,说的是黎月?
便问道:“那黎月与你是何关系?”
那人声音一顿,道:“你如今,还不能得知。”他突然又换了个问题,“你觉着叶满川此人如何?“
傅奕秋不解其意,只回道:“还好。我与将军无甚交集,所知不多。”
那人听到“还好”后,便笑起来,道:“‘好’?殿下,你虽活了一两百年,却似白活。还不明白,这世间,这六界,无一人是完全清白无事的,都有自己的贪妄欲念。”
傅奕秋噤默无声。他其实也明白那人话里的意思,谁的一生都不会被眷顾,谁都有七情六欲。
他问道:“那你,是要我揭开叶满川的陈年旧事?”
那人道:“是,那玄阳,便也是因他才下。”
傅奕秋默默叹了一声。
他也了解将人拉进梦境之术。此术最难的一步便是将人拉进梦境里了,过了此步,便去全然归施术者掌控了。
虽说他并不知那人是如何拉他进来的,但他知道,那人如此有恃无恐,定是会在离开之前将傅奕秋记忆清空。
然则傅奕秋却不太反感此事。毕竟都只是玄阳所做之事,怨不得旁人的。
但也只是不反感此事罢了。
傅奕秋问道:“那你说,是何地?”
那人道:“文城。”
话音刚落,摇曳着的白月季猝然凋落,漫天花瓣飞舞起来,傅奕秋捏住一片花瓣,被带出了梦境!
傅奕秋呼出一口气,视线恢复的瞬间看到的是陆锦澜。
他脑子里还依稀记得月季梦境的事,但却只记起了那人说的两个字:文城。
又是要他去的新地方么……
“阿澜,”傅奕秋叫道,“我被拉进了一个梦境。”
陆锦澜将他拉进怀里,道:“我知道。我在内殿休息时就注意到了你这屋里有异样的法力,便闯了进来。”
傅奕秋的下巴抵在他肩膀处,有点不太舒服,便推推他,道:“你先让让,我穿件外袍。”
陆锦澜才慌忙退开。
傅奕秋拿起外袍,忽然神色一凝,伸手一抚,拿出片白月季花瓣。
花瓣被傅奕秋拿出的瞬间就迅速变得焦黑,几近成灰飘向尘土。
傅奕秋用法力勉强制住了花瓣的凋零,问陆锦澜道:“阿澜,这和仙界的白月季是同一个品种么?”
他在怀疑,那人是黎楷了。
却不料陆锦澜拿过花瓣后道:“完全不同。这是玫瑰花瓣。”
傅奕秋:“……”
他便收回法力,任由花瓣凋零,道:“也可能只是在掩饰罢了。但不管如何说,这花瓣上有法术印记,我就是因这而进入到梦境里的。”
陆锦澜坐下来,问道:“那奕秋,你在梦境里经历了什么?”
傅奕秋摇头道:“出来前被那人清了记忆,依稀只记得……一座城,文城。”
陆锦澜道:“那人又叫你去祸害神官了吧?”
傅奕秋笑道:“不算‘祸害’吧,该叫‘揭穿’。”
“那好,”陆锦澜拉着他起身,“那现在就起身?”
傅奕秋拿过外袍:“那你也等我收拾好。”
陆锦澜解下他额头上系着的发带,道:“那我为你束发吧。”
收拾完整后,两人又动身去了人界,不可谓不潇洒。
外城人大多不记文城这个名字,而是记了个更乐更趣儿的名字:蚊城。
何得此名呢?
文城荒凉,虽属大国安华国境内,但安华国基本不管它,是以它日益荒凉,人口渐渐都迁去了旁的地方。
此为因。
而果呢?
农田多是无人打理了,杂草丛生,长得比人还高。虫蚁肆虐,扰得城中人苦不堪言。
曾有一位吟游诗人游到此处,被漫天虫蝇吓得不轻,就给文城取了这么个名。
这都是傅奕秋到城外边找人问到的,估计他们对文城的认知也就这些乐趣的东西了。
傅奕秋和陆锦澜边走边道:“他们真闲。”
陆锦澜笑道:“他们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在肩头,接触的东西也就这些了。”
傅奕秋来到城门前,道:“到了。”
文城,蚊城。
进到里面后倒不是傅奕秋所想的蚊虫扑面,还是挺好的,除了有些陈旧,与其它城并无二样。
想来是此城的县令听到了那“蚊城”的称呼,特地整改了一番。
但没法子,还是荒凉。
傅奕秋道:“阿澜,先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可以问问。”
这次又是什么神官……
越走越发觉,这城真是大,城墙连绵几十里都不断。可越是大,就越是衬得的这城荒凉,也才几百户人家。
而且,城中空了一大片荒地。
傅奕秋正欲去看看,却被一个白发老人拦下了。
傅奕秋好脾气地问道:“何事?”
老人道:“二位是从城外来的?要我说,你们差点粘了邪气啊!”
陆锦澜问道:“什么邪气?”
老人指着那荒地道:“知道为什么那空了那么大块地么?因为……”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那埋的都是死人和尸体啊!”
傅奕秋问道:“什么尸体?”
老人道:“我不知。估计是几百年的事情了,什么史书都没记载,我怎知呢。”
傅奕秋道:“好吧……多谢。”
人界之人都敬鬼怕鬼,而老人家最是怕什么邪气黑气不详之运的,是以他的话情有可原。
“阿澜,”傅奕秋思量了一番便说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说,这城会不会被屠过?”
“……”
屠城这事血腥,一般只是因为两国之间有血海深仇才会用的,不然太损善缘。
但这文城的前身是什么?
可若不是屠城,又怎会需要如此大的地方用来埋尸体?
陆锦澜道:“还是先看看那片地吧。”
傅奕秋走过去,没敢直接踩上去,先用灵力探了探。
很重的鬼气。
但却没有怨气。
傅奕秋想:“屠城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不可能不会激发怨气,定是有人净化了一番。”
“罢了,”傅奕秋起身,“还是先别顾那么多了,没头绪就别查了,那人既然要让我揭穿神官,就不可能要我一头雾水地自顾自查着。”
陆锦澜笑道:“奕秋好潇洒啊。”
傅奕秋笑道:“人不潇洒活着有何乐趣?”
陆锦澜又问道:“那今日是留在文城了?”
傅奕秋一拍他的肩,道:“不是‘今日’,是这段时间都要留在这了。”
陆锦澜一言难尽:“可是这城应该没客栈吧。”
傅奕秋:“……”
“大不了就不歇息了。”傅奕秋转身就走。
千幸万幸,上天宠幸,总算是让傅奕秋两人在月升之前隔这破地方找到了客栈。
虽然这客栈略简陋且规模有些小,砖瓦落了几块,木桌满是岁月痕迹,地板也有些难以下脚。但傅奕秋还是不嫌弃地带着陆锦澜走进去了。
掌柜愁眉苦脸,嘴里喃喃着:“再过俩月我就不在这待了,我迁去王都……”复又看见傅奕秋两人,问道,“什么事?”
傅奕秋看他的神情凶神恶煞,心想果然有因必有果,后道:“住房。”
掌柜累得说话都言简意赅:“几间?”
傅奕秋看了眼陆锦澜,又看了眼这小客栈,斟酌着问道:“两间有么?”
掌柜也看了看自己这小客栈,道:“只有一间。”
傅奕秋道:“您这客栈是住满人了?”
“没啊,”掌柜自个算了算,道,“主要是其他三间不是漏水就是破洞要不就是蚊子有点多,你要住我也不拦着。”
“……”
傅奕秋看向陆锦澜,道:“那阿澜……我们两个住一间吧。”
陆锦澜神色有些反常,还是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