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生前只有一段感情经历，就是裴嘉平。

两人认识，恋爱，结婚。

这些他们三人亲眼见过。

两人走入婚姻不足一年，裴嘉平放浪形骸，罗娜心灰意冷，和他斩断关系。

这些三人也一起见过。

可裴极的存在，只有罗冰真知道。

裴极的脸部轮廓细看确实像裴嘉平，但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多了去了，罗冰真完全没想到他会猜到这一层。

老季和裴极在网上一直有联系，估计有一部分是期望太大，才有这么强烈失望的反应。

罗娜沉思起来。

老季对罗娜情有独钟，为人细心也靠谱，她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直白道：“他也是罗娜的儿子。”

老季嗤笑一声，“要不是因为这个，接风宴那天我就走了。”

“只凭这张脸，你不会这么肯定。”罗冰真扬起一边眉梢，余光揣度：“你查他了。”

“啧，怎么能这么误会人家老季。”对面的人笑呵呵道：“他说Yordy举手投足间有罗娜的影子。”

罗冰真收回了椅背上的手。

“老季，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思想别那么迂腐，我倒看这孩子挺好，话不多，又有才。而且他如果真像裴嘉平似的德行有亏，小真也不会扶植了，你不相信人孩子，总得相信小真的眼光吧？”

老季冷哼一声：“你俩刚认识裴嘉平的时候，也是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的。”

“我和小真那时候太年轻……翻旧账就过分了啊。”

“他不是听道理的人。”罗冰真思绪快速一转，微微一指他手里的书：“罗娜这本作品集你看过多少遍？”

“百遍以上吧老季。”她自问自答，“那你肯定看出来了32，35，39，43这四页是同一个摄影师拍的。”

她说：“那是Yordy13岁的时候拍的。”

“哐！”一声老季倏地从椅子上窜起。

“这孩子比你还有天赋。”罗冰镇把他的椅子扶好，“我说了，他是罗娜的儿子，好好想想吧。”

罗冰真冲对面的人一抬眼，两个人前后往长桌去了，留老季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谈笑风生中，老季缓过神来，又朝裴极看去。

接着又低头看手里的作品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步走向长桌，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季是摄影界大鳄，如果不是和罗冰真有交情，他不会亲自出面来看这场摄影展。

前两天接风宴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今天又故意摆架子，心里都清楚他是对裴极有意见。

裴极现今名气再盛，和老季跨着圈呢，老季又是前辈，不把他当回事很正常。

老季突然过来，大家以为他是来找事，统一看向坐在首位的裴极。

老季指着面前的碟子说：“这我喝不惯。”

众人神色纷纷有了变化：果然来找事，这是怪裴极考虑不周。

接风宴那天罗冰真介绍过，说他是罗娜的故友，裴极看一眼罗冰真，她漫不经心地在搅柠檬水。

见她没异样，裴极说：“意式浓缩，没错。”

坐了近十个人的长桌，寂静一片。

老季沉默片刻，笑了。

众人纷纷抬眸，个别几人朝他看来了。

老季说：“那是我前几年的口味，不过意式浓缩，偶尔喝一次也行。”

众人：“……”

罗冰真扫一眼手机说：“再聊下去，看完展就错过饭点了，起身吧各位。”

“看什么展？”与此同时，展馆里的一个角落里，童亿抱着双臂对秦永言说：“真姐让我陪你应酬，我是来工作，起开，别碍事。”

“你跟着也行，但你能不能别再打断我说话了？从刚刚到现在，我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他是我朋友，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朋友？”童亿扬起了眉：“你跟顾星维才认识几天，这称呼是不是有点大了？”

“你不懂，我俩一见如故……”

“你俩有什么话题可故？”

秦永言：“……”

“他懂摄影？还是你愿意听他谈怎么编曲造词的？秦永言，你俩能聊得无非是裴极。”

秦永言：“……”

“等会儿裴极和一些前辈就到了，他们从D区进，顾星维人在B区才不会撞上，你倒好，完全没考虑到这个，非要把他往看哪都方便的C区领，我能不打断你说话吗？”

“我知道他是因为裴极才来看展的。”秦永言呼一口气，“我跟他说过今天裴极很忙，他说了，不会瞎凑热闹，咱们就别做的太刻意了吧。”

童亿敲着自己的手臂，“你知道？”

“昂！”

“秦永言……”

秦永言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没跟我提过这茬，我自己猜出来的。”

童亿眼睛睁圆了，满脸飘着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秦永言从包里掏出相机，翻到一张照片递过去。

是一张黑白滤镜的双眸的照片，童亿不懂有什么含义。

“那天裴极去片场，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是他俩排练的时候我偷拍的——”秦永言手指蛄蛹两下，又翻出另一张眼神的照片给她看，“这是裴极走了之后我拍的，你对比一下。”

童亿松开手臂，接过相机，两张照片来回调动。

翻看三五遍，她把相机还给秦永言，眉眼凝重：“你觉得裴极是什么态度？”

“我不清楚。”

“怎么不也拍两张眼神的照片对比一下？”

“裴极工作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看什么都一个样。”

童亿：“……”

时间差不多了，童亿不能再跟他往下聊了，摆摆手：“顾星维交给我，你忙别的去吧。”

大理石地面上传来高跟鞋碰撞的哒哒声，回音嘹亮，顾星维观赏完一副作品，闻声望去，只有童亿一个人回来了。

“待会儿有粉丝见面会，永言背稿子去了。”她说：“我给你当解说员，先去看A区的作品怎么样？”

A区和D区相隔不到百米，不耽误他看裴极，想凑热闹她还可以及时拦。

倒不是童亿考虑的这么周到，而是罗冰真嘱咐的。

顾星维却说：“我想先逛逛C区。”

童亿：“？”

居然还研究了位置。

“待会儿永言会在C区见粉丝，人太多了，万一里面有你的歌粉，被认出了怎么办？”

“我能处理。”

“你会抢他风头。”

顾星维：“……”

秦永言说过，这场展是以况野的名义举办的，今天会来不少摄影圈的老前辈，裴极作为陈列的总负责人，得给那些前辈当随行讲解员。

他无论如何都要来的。

等他到了，再去C区也不迟。

顾星维同意了。

开展一个多小时了，A区此时身影众多，顾星维往上扯了扯黑色口罩，避开人流，走进了一个角落。

童亿以为他对就近的几幅作品感兴趣，按时间顺序介绍起来，概括了秦永言按快门时的想法，还有作品里蕴含的意义。

顾星维的目光在作品上，情绪却没什么起伏，也没顺介绍跟她讨论。

童亿感觉很没意思，靠墙一倚，不说话了。

顾星维看了看她，笑着说：“今天会来不少秦永言的朋友，你要是个个都这么帮他陪着，一天下来，人也累垮了。我是觉得你不用这么尽心尽力，敷衍一点也没事。”

童亿把他从头扫到尾：“你喝蜂蜜长大的？”

顾星维眨眨眼。

“永言朋友不多，基本都是况野的人，跟你一样为了给他捧场来的，况野也都安排了专人陪同，我没你说的那么忙，垮不了。”

童亿说：“但你要是觉得我碍事，我现在就可以垮。”

顾星维：“……”

他照顾小姑娘家的面子，才这么委婉，没想到人家直接以最难听的方式撂出来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谁在应酬谁了。

如果是熟人，话说到这一步，顾星维会直接顺着话风让她撤。

但他不了解童亿为人怎么样，真这么干了，万一传出去，会被人说耍架子。

“我没这个意思。”斟酌片刻，他说。

童亿：“下一幅。”

秦永言作品主要是人物，哪怕是风景照，镜头的重点也在人物。

他非常擅长抓人物的情感流露时的神态。

C区传来主持人的通知见面会马上开始的声音时，童亿正在向顾星维讲解一张裹着蓝色头巾的奶奶坐在河边的淤泥里发呆的照片。

周遭的人流齐刷刷往C区的方向涌，脚步声和讨论声过于嘈杂，童亿停了声。

等彻底静下来，她再看向作品，照片里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卷着裤脚，泥泞漫到小腿，神色却很平静，拢着双膝，许是阳光太刺眼，眉眼微皱，一眼不眨地在看河面。

“永言的代表作《关河》。”童亿说：“当时他按下快门没多久 ，这位奶奶就去世了。”

顾星维看到墙上的作品名：“为什么不是观看的观？”

童亿说：“关是人生关，河是尽头河。”

顾星维说：“前几天去况野看到裴极在选照片，手里拿的就是这张，我还以为是他拍的。”

“那你真不了解裴极。”

“他的作品是什么风格？”

童亿抬起手腕，看时间差不多了，指着十几米外的空地说：“这场展馆的陈列就是他督导的，站那儿看，你就知道他是什么风格了。”

顾星维眼角跳了一下，走过去了，停步时童亿让他先看左边。

脚尖转动，三面墙的作品尽收眼底，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看不清楚作品的细节，只观色彩搭配和相册摆挂的位置，顾星维无意识闭了气。

“死气沉沉的冰冷感。”童亿说：“感受到了吗？”

明明是空间破裂感，顾星维说：“不对。”

童亿知道这家伙很少接触这方面，懒得跟他争辩：“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

说话间，两百米开外，D区的入口走进来一群人。

罗冰真往这边瞥一眼，领着两个中年男人往一面墙去了，裴极和其他几人不紧不慢地随其后。

离得远，童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顾星维脸上的变化，她一览无余。

她走过去，“瞅啥呢？”

顾星维说：“我们去C区凑凑热闹吧。”

他开口时就抬脚了，完全不给童亿反应的时间，她连忙跟上，边并肩走边用余光瞥他：“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吗？我鞋跟7公分！”

顾星维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生放着好好的鞋子不穿，非要买个高跷踩，“长得不高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坏事，小建议，以后少为难自己。”

童亿：“……？”

她猜错了，顾星维和秦永言还是有共同话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