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午后一阵急促的座机铃声打破了海珠市刑侦大队片刻的安宁。

接线员小徐背脊绷直，迅速接起电话。随着对方口中的诉说，小徐脸色严肃的询问：

“案发地在哪里？”

“死者有没有被打捞上来。”

电话挂断，小徐扭头一脸沉重的看向已经穿戴整齐的刑侦大队队长楚闻璟。

帽檐之下对方的下颌骨线条凌厉，楚闻璟冷肃漆黑的眼眸看过来时，小徐瑟缩了一下：“队长，接到群众报案，海珠市夏荷镇浅滩湾打捞上来一具男尸，疑是凶杀。”

“通知人员出警。还有叫上刘法医协助勘验现场。”

小徐犹豫了一下：“队长，刘法医上午肚子不舒服，已经请了病假走了。林法医今天正常休假，队里还有一位没什么经验的实习生。”说完还看了一下楚闻璟的脸色，等着上级下达命令的指示。

楚闻璟闻言拧眉，随即沉吟道：“通知林清殊直接到夏荷镇浅滩湾案发现场。

“再带上实习生随同出警。”

“是，队长。”小徐大声回复道。

夏荷镇浅滩湾地处城中村，河道贯穿了附近的几个小村庄。

由于河道较深，附近又没什么观赏性景点，平时鲜少有人到河边走动，只偶尔有几个钓鱼友会带着渔具到这边垂钓悠闲一下。

林清殊根据导航地点到达浅滩湾案发现场时，现场已经拉满了警戒线。

副队长正带着手下弯腰地毯式的搜索，寻找地面有无遗漏的细节线索。

而那个身姿挺括，肩颈笔直正在和现场唯一的一位目击者询问的男人就是刑侦大队的队长楚闻璟。

距离两人大约5米左右的地上躺着一具身穿蓝色牛仔裤的尸体。

最先注意到林清殊到来的是海珠市刑侦大队里面的实习生方沈玉。

方沈玉是刘法医带的实习生，刚来三个月。缺乏实际检验经验。

方沈玉提着工具箱走到林清殊身边，“清殊姐，我把你检验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带来了。”

“嗯，辛苦你了。”

说完林清殊把工具箱放到地上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次性防护衣穿在身上，戴上橡胶手套和口罩提着工具箱越过警戒线进入案发现场。

方沈玉紧随其后。

隐隐绰绰的询问声传入耳膜。

年轻磁性的声音询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具尸体的。”

另一道浑厚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也不知道是尸体。刚开始还以为是谁丢在河里不要的衣服，我用铁钩子勾了一下发现勾不动，划到跟前才隐约看见一条手臂浮在水面，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一具尸体飘在河道中间。”

林清殊走到跟前看见回话的是一名身穿黄色马甲的中年大叔。

目击者是一名清理河道的环卫工，尸体就是他打捞上来的。

楚闻璟抬头看见已经穿好防护衣的林清殊打了一声招呼。

“林法医。”

林清殊向对方点头示意算是回应，随即蹲在地上查看尸体。

“死者男性，身高约一米七左右。年龄30岁到35之间。上身穿白色短轴，下身浅蓝色牛仔裤。”

“面部肿胀，口眼张开，发缝宽，皮肤表皮组织和头发未见脱落。”

林清殊转动死者的头部，“后脑勺有硬物击打撞击痕迹，颅骨挫伤，皮内出血。伤口痕迹深，周围呈现黑色，是致命伤。”

说完她看向身后正在记录尸检报告单的方沈玉。

方沈玉对上林清殊清凌凌的眼神时，连忙从身上取下相机对着死者的后脑勺拍了几张照片留证。

林清殊转回头来继续验尸，手掌来到胸腹位置按压几下。

“口、眼、耳、鼻无水溢出。”她走到死者手臂位置，看到死者手臂表层有长短不一的划痕，猜测应该是尸体在河里漂流时泥沙石块划伤。

“手臂表层划伤痕迹。双手散开，指甲缝里无泥沙。脚底虚胀。”

林清殊从尸体旁边站起来走到楚闻璟面前。

“综上所述，死者属于死后抛尸。后脑勺受到撞击而死，从表面伤口来看初步判断作案凶器是石块。”

“是他杀。”

楚闻璟甫一低头对上一双清冷中带着坚定的眼神。随即扭头叫来了副队长询问。

“附近有发现什么线索吗？有带血的石块吗？”

“四周都查验过了，没有可疑线索，河岸边也没有拖拽痕迹。”

“看来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楚闻璟看着波光凌凌的河面，明显发现此处地段河流低洼，尸体应该是从上游飘过来的。

他吩咐手下，“顺着河道上游仔细搜索，走访附近村民有无失踪人员，调查经常来浅滩湾河边钓鱼的人。”

“是，队长。”

忙碌了一下午，林清殊开车进入小区的时候，漆黑的夜幕下点缀着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星。

地下停车场有直达住户单元楼的电梯，她停完车直接从电梯上来的。

拖着满身疲惫，打开门的瞬间被玄关处的灯光刺了一下眼睛。待适应了灯光，眼睛微眯看到了正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中年女人。

她的母亲。

林母看见林清殊回来就用质问的语气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

林清殊在玄关处换鞋，眉头微皱，清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淡。

“在工作。”

“你今天验尸了？我说怎么一股味道。”林母说着用手掩鼻。

“你赶紧去洗澡，出来我有话儿跟你说。”

随即嘟嘟囔囔的说着，“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整天和尸体打交道也不嫌晦气。”

林清殊面无表情的从林母身边经过走回卧室。

只随意扫视一眼她就知道这间卧室被人翻动过。两个并肩摆放的枕头，现在中间留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打开衣柜，原来衣服颜色由深到浅摆放，现在明显色彩错乱。

她深吸一口气，似不相信般走到床边坐下，拉开床头柜。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放在床头柜里用来应急的5000块钱不见了！

眼睑下垂，乌黑纤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一丝凉意和自嘲。

在期待什么呢？除了要钱，难道还能是来看她这个不要的女儿吗。

再次来到客厅的时候，林清殊顶着半湿不干的头发坐在林母的对面。

雾气熏染过后的眼神透着清亮。“要和我说什么？”

林母打算走迂回路线，“我饿了，等了你这么久，你先去给我做点饭吃。”

“呵，现在不嫌弃我和尸体打交道了？验过尸的手做出来的饭菜你敢吃吗？”她兀自冷笑出声。

林母被她笑得头皮发麻，沉着脸直接进入主题的说着，“别笑了。”

“等下我出去随便吃点算了。你弟弟最近谈了个女朋友手头有点紧顺便多给我转点钱。”

林清殊收敛了笑容，“弟弟？我爸都死了，你是怎么给我生的弟弟。”

当年林父意外身故，林母不顾及年幼的林清殊重组了新家庭。这个弟弟就是后来和那个男人生的。

“我可没有赡养他的义务。”

“他是我生的，你再不承认他也是你弟。”林母脖颈青筋暴起，“给我转两万块钱，女儿赡养母亲天经地义。”

林清殊冷冷的看着林母，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我床头柜的5000块钱不是你拿的？”

林母心虚的不敢和林清殊对视，一双眼睛乱瞟。

“什么钱？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好啊，既然不是你拿的，那我报警好了。”最后她一字一句的说着，“看看究竟是谁入室抢劫。”

说完就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开始拨号，林母看她来真的，一把夺掉手机拍在茶几桌子上。

“你这个死丫头。早知如此就不该生下你。”

林母撂下这句话拿起沙发上的单肩包转身就走，身后的林清殊眼眶发红。

林母走到门口看到林清殊下班回来顺手放到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心里有了计较，钱要不下来，有个车也不错。

“车钥匙我拿走了，你弟有了女朋友去哪里玩儿也不好一直都打出租车，这车就借给你弟开几天。”

林清殊听完这话急忙起身跑到门口，“不行，我上班还要开的。”

队里经常有突发情况，有一辆车会方便很多。这车子还是她上了几年班攒下来的钱新买的。

林清殊急得上手争夺车钥匙。

“上班坐公交也能去。”林母推搡之下只听“砰”的一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清殊已经躺在地上了。青灰色的地板上慢慢渗出一丝血迹。

林清殊眼睛半磕半醒之间看到了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最后转身夺门而出。

失去意识的瞬间，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

痛，头好痛。

林清殊下意识的要去摸一摸疼痛的来源，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拦住。

手的主人坐在床上拉住她的手轻轻抚摸，安慰的拍了一拍。

随即听到一道婉约柔和的女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过府一趟。”

另一道年轻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送小姐回府的时候，秋月姐姐已经去请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我可怜的殊儿啊。怎么去平川沈府参加个赏花宴还能有这无妄之灾。”

年轻的侍女哭哭啼啼，“都怪奴婢，奴婢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姐，是奴婢没有看顾好小姐。”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高传，“夫人，大夫到了。”

林清殊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进内室，头昏昏沉沉的再次失去意识。

镂空雕窗透出来斑驳细碎的光亮照在床上沉睡之人的脸上。再次醒来的时候，林清殊看着头顶被一方金色铁钩悬挂起的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勾着银色丝线的芙蓉花。风吹帘动，如置梦幻云海之中。

她蹙眉扭头，随后和旁边一张放大的脸对上。

对方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穿一袭藕荷色百褶长襦裙，头梳双环髻，肉嘟嘟的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一双红通通的杏眼一错不错的注视着自己。

她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地方？她应该是死了吧？

难道地府都已经开始cosplay了吗？

“小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清殊一双眼睛静默如水，四下打量了一圈一时怔忡在原地。眼见对方一脸急切的看着自己。

她说：“头好痛。”

丫鬟闻言一双杏眼泫然欲泣，匆忙转身从床榻边的圆脚矮凳上取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

“小姐，喝药吧。孟大夫说喝完药头就不痛了。”

林清殊拧眉，现在地府哄骗去世之人心甘情愿的喝下孟婆汤花样已经层出不穷了？

“镜子。”

丫鬟端着药碗愣在原地。

林清殊换了一种说法“铜镜，有吗？”

丫鬟缓过神来，“哦，哦，有。奴婢这就去取。”她随即转身走到红木梳妆桌，从台面上摆放的黑漆雕梅花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柄小巧的菱花铜镜。

林清殊手持铜镜透过朦朦胧胧的镜面，看向镜中之人。

眉如远山墨画，一双剪瞳似秋水。琼鼻，樱唇。

和自己无甚差异的长相，只不过镜中之人五官还没长开，略显稚嫩。

这眼前种种场景都是提示她，莫不是她穿越了？

文中验尸部分查阅了资料，来源《洗冤集录》——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