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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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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偶然闯进我并不引以为傲的生活,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

福春这几天在家呆着,睡醒也不出去玩反而抱着手机一直嗒嗒打字。

“怎么不出去?”

“不想出,没意思。”

“我给你钱。”

陈悦目说完立刻后悔,想起福春上次闹着要找别人生孩子。她向来说风就是雨,没正经工作拴着想干什么干什么,福春能用十块钱过三天还有滋有味,这点让陈悦目至今匪夷所思。

一杯桃汁递到跟前,福春放下手机仰头问他:“不怕我拿钱出去找男人?”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心有灵犀,总是能敏锐察觉对方想法,堪比肚子里的蛔虫。

“这几个钱哪个男人肯跟你出去?”陈悦目低头,随后福春的手机振动,微信显示收到红包。

她收下两百红包,抬头目不转睛,圆溜溜的眼睛每次在床上打坏主意的时候也总这样看陈悦目。

手机亮起,陈悦目又收到刚发出去的红包。福春朝他伸手笑问:“跟我走不?”

她是会拿捏陈悦目的,偏偏陈悦目也受用得很。

*

“去买点衣服。”

出门前,陈悦目又将一张信用卡塞进她衬衫口袋,福春给了他一个吻高兴离开。

“325什么时候发车?”

福春沿着主路一直走,这次路程不长,走了一小时到火车站附近的公交总站。

“快了,再等五分钟。”

她在报刊亭买支矿泉水,身后路口又走来一拨人也在等325。他们和福春年纪相仿,笑笑闹闹在站牌前等车。

下午两点,准时发车。福春和他们一同上车。

325是长途线,中间只停五六个站,停靠时基本是上车的,每一站都上一大波人。路程到一半车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拿着铺盖卷,几乎所有人都目的地都是终点站。狭小空间里空气稀薄闷热,福春坐在后面,扭开水喝一口,给窗子打开一条缝呼吸新鲜空气。

下午四点多车到终点站。车上呼啦啦下来一拨人慢慢悠悠顺着唯一的路向前走。福春朝反方向走五十米之后来到一间奶茶店,也是她的终点站。

“四呆子!!!”

“傻三。”

福春跑过去跳到人身上来了个熊抱。

被抱住的女人很高,大概一米七八。身板结实,骨架大,长相也昂扬凌厉,一看就不好惹。

“咋才过来?我一会上班了。”

福春抱着她还沉浸在见面的喜悦中。

“你迟到了,你请奶茶。”女人语气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行啊,我请就我请。”福春大方掏出手机,“老板,一杯桃汐脆波波椰奶,加珍珠椰果,多糖,多放点脆波波。”

这里不是奶茶连锁店,是个冒充连锁奶茶店的山寨。卖的奶茶种类不多,最近才新增了芋泥小料。平常就是工厂的人来光顾,买完了奶茶就去隔壁打桌球。

“没有桃,没有脆波波,没有椰奶。”

“那有啥?”

老板把起毛边的纸壳菜单递出去,“红茶、绿茶、珍珠奶茶。”

“一杯珍珠奶茶,大杯,多放珍珠。”女人站在福春身后熟门熟路点单。

“好嘞,一共六块。”

“给钱。”她拍福春肩膀。

“你工牌上次落这了。”老板下完单从柜台下拿出工牌递给她。牌子被挂绳缠绕,看不见脸,只露出姓名是花康宇。

“谢谢。”花康宇瞅一眼,把工牌揣在裤兜。

奶茶去冰,整个杯子装得满满的,福春拿了两根吸管和花康宇坐在面对窗的高脚凳上。

“真甜,好喝。”

“嗯。”

一杯奶茶福春喝掉一多半,一大口珍珠被她咻地吸上来嚼啊嚼。

“二瓜跟我说你跑这来打工。”

“嗯。”

“姥姥身体咋样?”

“挺好。”

福春又凑过去喝奶茶,刚好和花康宇撞上,两人脸挨脸,眼对眼。福春一眨不眨看她。

“看我干吗?再看戳瞎你的眼。”

“看看怎么了?”

杯子里奶茶眨眼功夫剩个底。

“我奶还和你姥一起做奶枣吗?”

花康宇的姥姥和福春的奶奶原先是邻居,后来嫁人也嫁到一个村,老了也经常在一起唠嗑。

“厂倒闭了,这两天给专辑装小卡。你奶大半年没出门了。”

“还活着吗?”福春问。

“活着呢,天天蹲门口,看人来就假模假样跟鸡说话。”

再有半小时到晚班时间,花康宇今天轮休,但是晚上加班要去。

“我上班了。”

福春掏出手机,“等会,咱拍个抖音……”

*

陈悦目走去厨房倒杯咖啡又继续坐在桌前对着电脑码字。他最近为出版的事焦头烂额。书被编辑要求加写番外,这事拖了快一年,再不交说不过去。

“没有预想那样厌倦,他反而要得更多……”

截稿在即他毫无灵感,陈悦目把这行字删掉,伸个懒腰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全是福春。

人性本贱,她在时陈悦目嫌烦,把人赶走后他又忍不住想她,百无聊赖只好翻看福春的社交账号。

偷偷看她账号是陈悦目近来的乐子。福春账号里只有两个粉丝,拍的内容千奇百怪。走路也拍,吃饭也拍,甚至还有自编自演的小短剧,内容之弱智,差点没把陈悦目笑死。她账号下的视频一口气刷下来有种荒诞的震撼,让陈悦目想探究她的灵感有没有尽头。

页面刷新,显示又多了一条作品。

他点开,看见福春在奶茶店。下方文案@另一个账号。陈悦目顺着看过去,账号是视频里出镜的另一个女人。

“小语。”

花康宇的账号下没什么东西,比起福春的精神污染稍好,拍的全是虫子野草一类,文案风格十足像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牛马。

「还完了这个月的钱,看见一只蚂蚁从缝隙里爬上来。最轻松的一天。」

手机上方蹦出编辑询问进度的消息打断了陈悦目的好兴致,他看了两眼退出账号,又继续敲字。

*

奶茶店门前,花康宇问福春:“你住哪?”

“北江大学。”

“这没有直达车,你咋过来的?”

“到火车站坐325。”

花康宇从兜里掏出一卷零钱抽出一张十块,“找个摩的到前面小公园那个车站,有直达北江大学的。”

“回去上班不?”后面三五个厂弟嘴里叼烟跟她打招呼,“这你朋友?介绍下?”

花康宇不耐烦大声回:“一会介绍她老公给你认识?”

“哦,那下次吧。”

“我回去了,你往前走有很多摩的。”她伸手指路,再三交待福春才匆匆回厂。

福春回望身后,见花康宇双手揣兜飞快越过刚才说话的那帮厂弟。

她还跟读书时一样,总是驼背低头独来独往,对谁都警觉戒备。有时她对福春也是说翻脸就翻脸。大家好好的分着吃一袋鸡排她抬脚就踹,差点害福春把签子在脸上扎个对穿。

当然这事福春也有错,送到嘴边的鸡排她非贱兮兮凑上去舔一口。

手里的钱来回翻弄,福春垂眼望着那张十块。钱旧得起毛边,这年头很少有钱这么旧,她没舍得用这钱坐摩的,又回到刚才那个车站去坐325再慢慢走回去。

晚归要和陈悦目报备,福春这回忘了说,陈悦目也没发信息问,到了晚上九点福春才回家。

陈悦目正靠在床头码字。

“玩得开心吗?”

家里一切收拾妥当,餐桌上又换了新的花。福春走过去顺手掐下一片花瓣飞快吃嘴里然后直接把头伸进冰箱从里面掏出瓶可乐打开咕咚灌下。

“开心,你吃了吗?嗝——”

她一边说一边把喝剩的可乐放在脚边,头又伸进冰箱从里面拿出剩饭剩菜。盒子抓在手里冰凉,饭盒盖里面还能隐约看到结了一层水珠。她掰开盒盖,在奶油炖鸡里面挑出一颗西蓝花塞入口中。

“晚上吃西餐呀?”

陈悦目抽空抬眼,见她这副德行皱眉:“你怎么又这样吃饭?”

福春把奶油炖鸡随手摆在冰箱格子里,又拿出煎鱼排捏起一块仰头吃下。

陈悦目挪回视线盯着屏幕,手还在敲字,语气平淡:“去把菜热一热。”

对面不吭声。他抬眸,见福春依旧倚在冰箱门边。

“福春,去把饭菜热一热。”

“我喜欢吃冷的。”福春又把鸡块塞嘴里。

“饭要热了再吃。”

“凉了也好吃的,不信你尝尝。”她说着把饭盒伸出去生怕陈悦目不信她的样子。

“狡辩。”

福春讪笑。

“把菜热了再吃。”

“我马上吃饱,不热了吧?”

“……你快来月经了。”

“放心,大不了我在嘴里多嚼会,摩擦生热。”

“福春。”

福春朝陈悦目竖中指,下一秒对面翻身下床。她吓得啊一声惊叫,缩着脖子感觉手里一空,再睁眼发现陈悦目已经把盒子抢走。

福春探头,看见他正从橱柜里拿出煎锅给她加热食物。

“你又懒又馋。”陈悦目盯着锅中鸡块翻搅。

奶油汤汁冻在锅中渐渐软化,奶香伴随热气飘出。漏铲夹轻戳鸡肉块,半冷不热肉质僵硬,他仔细让每块鸡肉裹上滚烫酱汁。

陈悦目在衣食住行上的要求极高,福春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个野人。两人能住一起这么久双方都认为是个奇迹。

福春怎么想的不清楚,陈悦目觉得是有某种因素夹在他们之间解决了大部分冲突。

“你贤惠不就得了。”大馋虫抱住陈悦目,手绕到前面从睡衣下摆钻进去摸他腹肌,“让我摸摸。”

“一边去,没洗手不准摸我。”

“洗了!就在你旁边洗的。”

奶油炖鸡已经热好,陈悦目从洗碗机里拿出圆盘盛菜。

“我还想吃鱼排。”福春又把另一个饭盒送到他跟前。这种得步进步的行为在陈悦目这纯粹找骂,可福春摸索出一套专门对付他的方法,百试百灵。

“求你了,我没吃过,我想吃炸鱼排。”

她紧紧贴在陈悦目身后,拿脸蹭他后背。

“走开。”

陈悦目把珐琅锅放进水池清洗。就在福春以为央求无效时他又用厨房纸擦干锅底开火倒油润锅。等温度达到,陈悦目把鱼排放进锅中炸制。

四十分钟后,晚饭上桌。

三菜一汤,除了炖鸡和鱼排,还加了煎小香肠和罗宋汤。学校发的扶贫大米本来打算送回家,现在也拆了自己吃。

“真香,加点辣就更香了。”

“少得寸进尺。”

“说说而已。”福春大口大口吃饭,她爱吃辣但也不挑食,吃什么都香。

“怎么不吃了饭再回来?”

“我想早点回来。”

这话不知几分真,反正陈悦目就吃她这套。他靠在椅子上,目光渐渐从福春的脸滑到胸口,脑子里也想入非非。福春的身体很美,结实紧致,曲线曼妙身姿舒展,在阳光下皮肤像镀上一层蜜,胸口也轻缓地随着呼吸起伏,每一处毛孔都在喷发生命力。

“喜欢吗?”

陈悦目转移目光,见福春夹起一筷子米饭塞进口中咀嚼。她随着陈悦目看向自己胸前,解开衬衫扣子骄傲地挺起来问对方:“是不是很迷人?我也特别喜欢。”说完还左右扭动身躯给陈悦目来个全方位展示。

“你还挺满意是吧?”陈悦目伸手勾住她内衣鸡心扯了一下,“穿个破烂在身上还傻乐。”

“还结实的,烂什么烂?”福春扯扯衣带,手一用力居然真把后面的扣子扯开。

“穷酸。”

她手忙脚乱系扣子,模样傻憨傻憨的还有点可爱,和刚才耍流氓时判若两人。看着看着陈悦目又开始心猿意马,腿伸过去勾她椅子。

“咋啦?”

“衣服别穿了。”

……

深夜,陈悦目继续码字。

床头灯发出朦胧的光亮漏在福春脸上勾勒出弧度,他将灯挪了个位置用自己身体挡住。看着熟睡的人渐渐松开眉头陈悦目才用手指背摩挲刚才光照过的地方。

福春只有在刚入睡时才会短暂乖巧一阵。

她不总是那么听话,就是这样在乖顺和顽劣之间一拉一扯才让陈悦目欲罢不能,不过大多数时候陈悦目感觉自己是能应付的。福春对他作用很大,就像很多人靠养东西治愈内心,他养了福春,物超所值。

他是福春的男人,甚至是她第一个男人。陈悦目最近常常沉浸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窃喜中,他低头吻去,吻了一会发现福春没醒。

“喂。”

回应的只有均匀呼吸声。

陈悦目微眯起眼,心中不满。他偏要将福春叫起来,要让她学会取悦他。

读小学时陈悦目家客厅有个非常大的观赏鱼缸,里面养着他的十条鲈鱼。他定时投饵、换水、调水质,等鱼养到他一个巴掌这么大时父亲对他说可以给它们取名字了。取名字就意味着不再是不带任何情感的饲养。于是陈悦目给它们取名善良、勇敢、诚实、智慧、自由、理性、批判、谷欠望、探索和爱。然后第二天,这些鱼苗就被端上饭桌,变成专门为他准备的食物。

父亲说:“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死亡和分离?我来教你陈悦目,现在你把它们吃下去,你就明白了什么叫分离。”

陈悦目愣愣望着自己面前那一盘炸得酥香的小鲈鱼,为了增加香味上面还撒上调制的辣椒拌料。调料香不断刺激感//官,他不想流眼泪,因为这会让父亲更加快乐。

挨了一耳光后他开始长啜大嚼,酥脆外壳下鱼肉鲜嫩柔滑。舌尖轻轻一捻肉质变碎散成丝。小鱼的肉不分部位全部都很鲜嫩,但最鲜嫩的还是鳃。陈悦目不喜欢用筷子,他像个野人用手抓住鱼身,嘴唇贴在鱼鳃探出舌尖扌觉弄。唾液润湿嘴唇,他卷着鳃肉离开,唇瓣和鱼鳃之间挂着一道丝。他吃掉了善良、勇敢、诚实、智慧、自由、理性、批判、谷欠望、探索,还剩下……

陈悦目舔//舐福春的耳垂。

教人这方面他可比他父亲温柔多了。不过他养的东西始终都是用来服务他的,要是养不熟就只能——

“臭东西,再不醒就把你扔出去。”

啪!

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抽在陈悦目脸上。福春似醒非醒,捂住湿漉漉的耳朵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

“小语,你的愿望是什么?”

花康宇呆呆眺望海面不说话。

*

“你偶然闯入了我并不引以为傲的生活,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我的呼吸变得顺畅了,我讨厌的东西减少了,我可以自由地欣赏值得欣赏的东西了。”——《加缪情书》

第11章 十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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