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至匆匆到达腺体科科室时，已是凌晨一点。

银述住的SX05街区离王宫有一段距离。

当她来不及讲究礼仪，急忙推开科室的门时——

原本正低声讨论着病情的医生们突然噤若寒蝉，整个科室里只剩下医疗机器报警的急促嗡鸣。

躺在病床上的Alpha在看到她的那一秒钟时，难为情地将头偏向了门的反方向。

“您好，凌至军官，”主治医师走上前来，简要地向她介绍病情。

“病人是信息素一级缺失症，我们医院没有与之配型的信息素安抚剂，而且他已经对抑制剂产生了一定抗性……”

“本来是非常危险的，有致命风险。”

当他们看到这个街区为数不多的高阶Alpha——因为信息素一级缺失症而被救护车匆忙送到医院时，他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高阶Alpha对信息素的要求极高，他们的腺体在战斗和威慑时极为强悍，但在易感期的时候则极为脆弱和挑剔。

“不过既然他让你来了，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们会给你们足够的私人空间。”

他微笑语罢和房间里的医生们一起离开了，甚至没留给凌至思考的余地。

“……”

凌至抿紧了唇，身着白色便服的白蔷薇Omega褪去了平日工作时的凌厉和冷峻，眼中只一片清澈宁静，如白日初升时玫瑰上的露水。

她坐到病床的陪同椅上，白蔷薇安抚信息素像初春的微雨般细细密密地洒落下来，淡雅的花香和荆芥求爱信息素交融在一起。

难舍难分。她莫名想到了那个有些暧昧的词。

虽然她在皇家医院时，独享过一段时间银述医生的特殊照顾。

皇家护卫队的长官和医学院最杰出的医生，曾在医院平静而枯燥的日子里掀起过规模不小的绯闻。

“ 街头巷尾都是我们的八卦 他们都在议论我们 ”

但住院结束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过，她并不打算就止步于此，她也不想将情愫秘而不宣，将它深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那通深夜的求助电话让医生们默认了凌至就是他的家属，主治医生在离开前将银述的病历报告给了她。

此时此刻，凌至正一边为床上的荆芥Alpha舒缓着易感期的痛苦，一边翻看着银述的往期病历。

皇城的医院已经形成了广泛而细致的信息网，就诊记录高度同步。

一份报告上汇聚了一个从小就居住在皇城的Alpha的所有就诊记录。

“某年某月某日，急性胃炎/病毒性心肌炎/流行性感冒，住院。”

“某年某月某日，病人有自残倾向，考虑精神疾病，已移交分院住院。”

“同年某年某日，治愈出院，建议每半年复查一次。”

“某年某月某日，首次易感期，使用抑制剂过度。”

“……”

凌至皱紧了眉，明明出生在医药世家且自己就从事医学事业的荆芥Alpha，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伤病记录。

简直像是个行走的药罐子。

“您是医生，却对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没有概念？”

银述不说话，别开她灼热的视线。

“今日的事是一时情急……等过几日我一好，我会来皇家护卫队登门请罪。”

“不要，我的信息素就是拿来给你的。”年轻的护卫队女队长摇摇头，说道。

“你何罪之有？”

荆芥Alpha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脸上蔓延上薄红。

荆芥Alpha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没有听到过如此直白与火热的表白。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她是他军校好友凌未的姐姐，才会在她医院住院期间特殊关照她一下。

但现在，她好像对他来说意味着更多的东西。

不是需要关照的好友姐姐，不是信息素检测站中的98％高契合度，也不是自己在军队中的一条重要人脉。

是恋人。

一度七年光阴，凌至在两国开战后慢慢记起了她作为实验体时的记忆，却到死都不知道对方是否想起了他身为创造者时的往事。

他们相约在皇城郊边的一处栽满了白蔷薇的庄园见最后一面，陪彼此度过了对方的最后一次易感期，听到了旧皇陨落新帝登基的新闻，然后双双开枪自杀。

梦境碎裂，她回到现实世界，是一个明媚而渴求已久的午后。

风过窗棂，铃铃作响，他的创造者第一次在非工作时段给她打了一通视讯。

荆芥Alpha首次正式回应了一个由他创造的实验体对他的爱情。

这场恋爱开始得始料未及，在实验体群体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创造者。”凌至从麻醉和安抚信息素带来的沉睡中转醒，望向了病床边的少年。

“嗯。”少年轻声应道。

银发少年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手指飞快地跳跃着，像是在做什么紧急而重要的工作。

凌至收声，闭上眼睛养神，静静地等待着创造者忙完他的工作。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持续不断，像有节奏的训练枪响，凌至闭眸都可以想象出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敲击按键的样子。

漂亮得过分。

毕竟是拿手术刀的手，而且因为年轻，并没有因为长期手术而职业性变形，翩翩少年，绕指成柔。

不像她，拿的都是长刀重剑，枪支弹药，日晒雨淋，除了脸没哪里精致好看。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笔记本的屏幕熄灭，发出一声提示音。

凌至睁眼，却发现荆芥Alpha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很快就要开战了。”她对他说。

战争意味着她不能再待在创造者身边。

她是成功的实验体，在战场上她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银述想了想，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归队日期，就在新年第二天。

“您……会和我们一起吗？”她问。

银述微微一笑，并没有给任何正面的回答。

然而，他也的确给不了白蔷薇Omega任何承诺，毕竟以他的个人意志，绝对不希望在战场上和万象相见甚至交手——

但EPO上层的命令，他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力违抗。

他已经能接受自己在战争洪流之下无比弱小与无力的现实。

无论他们在科学界有着多么大的成就，在EPO有着多么显赫的地位——

不管是苏澜的泛化信息素神经毒素技术，还是他的实验体改造计划。

都不过是一枚有用时重用、无用时抛弃的棋子。

就像在20世纪时，那个备受争议的曼哈顿原子弹计划。

“……我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她说。

“在战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死。”银述说道。

“我死了……您会怎样？”她垂下眸。

“你不会死，改造计划早就让你无坚不摧。”银述回答道，是一种很笃定的语气。

白蔷薇Omega轻笑出声：“好。”

眼前的少女让他想起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多洛塔玫瑰Omega。

因为是双生姊弟，两个人有许多相同之处，比如说神似的外貌，同样矜贵优雅的灰发紫眸，以及玫瑰系的淡雅信息素。

但两人的性格差异很大。

凌未性冷寡言，人们总看不出在他那双淡漠的双眸底下，藏着的到底是卧底般的冷意，还是一片碧血丹心。

在人类军方的时候，他作为最年轻有为的上将，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却也还保持着在基地做学生时的清冷作风。

生人勿近，熟人滚开，非必要，不接触。

但凌至不同，她健谈聪颖，善于社交，学生时期就备受欢迎，毕业后一路晋升，官至国防部的第一书记，深受军方重用。

资料上写凌至至情至性，爱憎分明，正气凛然，嫉恶如仇。

八年前银述深入敌营调查敌军的时候，就将他们的名字列在了最高危险级别名单中。

他在S城的军方发布会上，第一次见到了这两位年少有为的凌氏军官。

“黎明未至，但人类的希望不熄，我们会将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人类革命事业中。”

盛夏时分，阳光灼人而璀璨，他站在阴暗的深巷中，仰望不远处演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们，聆听他们铮铮的誓言，感受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热爱。

似乎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两个人的身影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凌至的爱与恨的确直白且灼人，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这两种极端的情绪，银述都尝过，而且印象深刻。

他是军官凌至口中罪不可赦的疯子，也是杀手凌至敬仰、爱慕的创造者。

“……我想要您的永久标记。”长久的沉默后，她开口道。

银发Alpha唇齿间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你知道永久标记是什么吗？嗯？就敢胡乱要？”他突然就生出了某种想逗逗她的兴趣。

“意味着，您再也离不开我。”她笑道。

她那笃定而温和的笑容，让他想起了那个自信而强大的国防第一书记官。

他见过凌至刚被抓来EPO，被囚禁在实验室黑色铁牢时示弱无助的眼泪，也见过她发自内心的微笑。

见过她对他露出恨之入骨的嫌恶表情，也看见过她因为他意乱情迷、难以自持的样子。

再也离不开么？

银述还真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会离不开他。

也不相信他会离不开谁。

反正从小到大，他除了金银和声名之外什么都没有，或者是曾短暂拥有又全部失去。

眼前的白蔷薇Omega，也并不是多么特殊的存在。

“是吗？”他微微一笑，暗蓝色的双眸如远星深空，神色从容而戏谑。

创造者有很多实验体，而实验体只有一位创造者。

凌至很清楚她胸腔中疯狂振动着的情绪是什么。

她蓦地起身，伸手将床头的信息素屏蔽器开启，接着熄灭灯光。

一阵眩晕过后，银述睁眼，却被她牢牢地禁锢在病床上。

蔷薇Omega的手劲并不算大，甚至算得上轻柔，却足够使人动弹不得。

白蔷薇高浓度信息素像烟花一样无声炸响，疯狂地刺激着银发Alpha颈后的腺体，也冲击他的神智。

房间中的屏蔽器使得信息素没有被丝毫泄露。

不管是喜欢还是信息素，她都毫无保留地、完完整整地给了荆芥Alpha。

“请原谅我的冒犯，创造者。”她说。

“但我真的很想很想亲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