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绿白为主色调的草原之上，飞云与正午的日光之下，羊卓雍措像神明滴落至人间的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安静地泛着深深浅浅的蓝。

彩旗飘动，积雪与白云的倒影落入湖中，银镜映射着一切。

冰川蜿蜒至世界尽头，雪线追逐着嶙峋的暗黑岩石，抬眸是雪峰，低眸是旷野。

“江为，你们画家都像你这么闲吗？”远远地，米苏倚着房车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年假。”万象淡淡答道，将视线放远，思绪飘散在和煦的微风中。

“真的单纯来旅游的嘛？”米苏走向他，问道，“按道理来说，你们这些职业画家非常忙的说。”

“忙着去死？”万象有些好笑地扬扬眉，米苏一时无语凝噎。

“活得诗意一点也挺好的。”米苏站在他旁边，俯视着清亮的碧湖，湖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从这里到江孜还有一百多公里，大概明早能到。”米苏将手环内容投屏。

世纪末的电子通讯技术已经获得了巨大的飞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地心探测站，都能有信号。

淡蓝色的屏幕虚影上，出现了详细的预计路线、途径地点和游玩项目。

即使许多景区已经废弃关停，米苏依然能计划一场有趣而轻松的旅行。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名叫日瓦的雪山上，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日瓦雪山有神秘的遗落宝藏，我打算今天下午去那里，如果您有兴趣和我一道，翻越雪山可以更快到达江孜。”

“当然你也可以在雪山脚下等我，那里有很多好看的风景。你不和我一起的话，我日落之前就会赶回来。”他补充道。

“我和你一起去，房车上有多的攀岩设备吗？”

“好的，我日落之前就会赶回来……啊？您真和我一起去啊？”米苏打量着身材并不魁梧的年轻画家，像是在担心他无法挑战这一极限运动。

“嗯。”万象淡淡道，用雪山的高度由推算大概需要的时间。

他受过专业的野外生存训练，在负伤状态下都能在两天内从S城返回EPO本部，而这仍然不是他这个最强实验体的极限。

他已经很难被称之为一个人类。

他一个人独行可以在三个小时内翻越日瓦雪山，但有了米苏这个同行者，他无法计算这一变量带来的影响。

不过两个人一起，应该也不会太坏。

半天的相处已经让他对这个热情开朗的藏族少年卸下了防备。

如果米苏真的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直都在试探他的话，那万象要承认，他的演技的确出神入化。

“放心交给我好啦，房车上有职业攀岩设备和氧气瓶，保证暖暖的很贴心！”

万象望着他回房车做饭的背影，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米苏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他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来自EPO拥有相似乐天性格的叶璨和凰溪，还是连他都已经不记得了的更久远的记忆。

往事如写在沙漠上的文书，狂风刮过，再无痕迹。

两人驱车来到了地图上指示的日瓦雪山，翻越它便可以到达江孜古城。

日光倾泻在雪山上，为洁白的雪峰镀上灿灿金边，悬崖陡峭，像光滑的刀锋。

“我比较熟悉线路，您跟着我就好。”米苏灿烂微笑道，“这座雪山危险系数比较低，就很适合您这样的新手!”

虽然知道这一步是多余的，但万象还是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遍攀岩装备和氧气余量，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半小时后，米苏就隐隐有落后于万象的态势。

他仰望着一脸淡定的万象，上气不接下气道：“为哥……大佬，等等我，你太厉害了。”

万象只是对他笑：“我就在等你啊。”

米苏悬着的心彻底死了，谁能想到自己在拉萨大街上拉的白白净净的少年客人，会是一个攀岩大神呢？

“你的ID卡真的没有造假吗？”

哪个画家会如此熟悉攀岩技巧，在悬崖峭壁上还如履平地啊？

“以前学过一段时间吧。”万象想了想，回答道。

江为的确有学习攀岩的记录，这一点并不会引发他人的怀疑。

不过学习的效果不太好就是了。

“为哥，你这身体素质都感觉可以去军方了，做画家太屈才了。”米苏崩溃道。

“对在军方工作不感兴趣。”他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疏离的语气。

“也是，在军方待久了容易抑郁，待在前线天天生死难料。”米苏点点头，接着哼哧哼哧地继续爬。

“比如说联合政府国防部的第一书记员和航天飞行中队的副队长前不久就被EPO劫持了。”他突然道。

“都是从第一基地出来的军方要员，一下子就没了。”米苏惋惜地扁扁嘴。

“国防部第一书记员？”万象皱眉，似乎在银述的办公室里看到过这个人的档案。

实验体149号

原身份：联合政府国防部书记凌至

预计实验项目：记忆覆写，肢体强化，腺体改造。

手术执行者：EPO银述

“她叫凌至，很受部长器重的，她的弟弟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新星上将凌未，副队长叫飞蒲，本来也是一个天才飞行员。”

“虽然黎明未至，但人类的希望永远不熄。”

他说出那句脍炙人口的曾成为无数人生存希望的口号。

那是凌氏姐弟对民众的铮铮誓言，他们也确实为军方与人类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万象抿了抿唇，那种令人窒息的晕眩感又袭击而来，他下意识抓紧了岩壁，攀岩爪在岩壁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每次他回想那些莫名熟悉的人或事，神经性的疼痛就会向他预警，逼他退步。

他不想完全接受EPO给他安排的无情杀手人生。

他的人生被浓缩成一条轨道，他是电车，而轨道上都是他所谓的“敌人”。

他想看看，迷雾深处，痛苦之中，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去，是让EPO所有人都讳莫如深，避而不谈的顶级机密。

如果真的另有隐情，他不会甘于活在被他们设计好的人生里。

“为哥？你还好吗？”米苏观察到他的脸色有点不对，试探着问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万象摇摇头。

两人加快了动作，在日落时分到达了雪山之巅，极目远望，唯见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幸好人没事。”米苏将攀岩设备卸下，对刚才的惊险还心有余悸，“为哥，你是有低血糖吗？”

“不是，是老毛病了，原因我也不清楚。”万象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大概是工作压力比较大。”

“现在各行各业的自杀率都出奇得高，除了军人和医疗工作者之外，就是作家和画家。”米苏叹了口气，远望着远处的晚霞。

明天太阳还会再升起，却再也不会是今天的太阳，而无数的人都永远地留在了今天。

“过几天我就投奔军方去，在前线做个Beta小兵，也挺好的。”

“不怕死吗？”他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怕死啊，但我更怕的是孤独。”米苏散漫地笑了笑，轻松答道，“一个Beta小兵在前线活不过12小时。”

“我把钱挥霍完之后，我就把命就献给东方联邦。”

“联合政府的幻日旗帜永不坠落。”

和那个上将一样有着对联合政府近乎宗教般狂热的信仰，似乎随时愿意为联合政府赴汤蹈火。

换作以前他会怎么评价这些联合政府的疯狂信徒？

乌合之众，还是邪教教徒？

他很清楚，EPO内部并没有联合政府那么团结。

因为EPO本身就是宣扬分裂与阶级分化的组织，他们不仅仇视、屠杀、奴役Beta——这个占地球人口80％的庞大群体。

还在组织内部形成了实验体高阶>实验体中阶>高阶>中阶>低阶的稀有性别鄙视链，低阶甚至不被批准参与实验体改造计划。

他无法否定这一消极现象的存在，即使这个组织走在了人类科技与进化的前沿。

他侧眸望向身边的米苏，却并没有发现少年的身影。

峰顶空旷，不可能会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就像日光下蒸发了的融雪。

一丝似有若无的荔枝信息素掠过鼻尖，他敏锐地感知到这是荔枝型高阶Alpha的腺体能力。

瞬移……和绞杀。

对方刚才没对他使用第二技能真是个奇迹，如果对方选择暗中绞杀，他不一定能及时对抗。

临近易感期的Omega战斗力会急剧降低，而他也并没有使用过多的抑制剂维持异能。

使用抑制剂抑制易感期，会带来更大的副作用——

腺体早衰。

“人类军方的辞遇。”他易容后的浅绿色双眸中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寂静深潭，神色复杂。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位荔枝型高阶Alpha，他来自人类军方生命科学研究所，被尊为首席研究员。

他研究的药剂可以让任何人在不使用腺体异能的前提下，完美伪装成任意性别。

“爱伪装的变色龙，可恨的欺诈师。”他低低地笑了笑，语气算不上恼怒。

在更早的岁月里，他们一定曾经见过。

“欢迎你，来访璎珞小居的客人。”远处传来老人沧桑而沙哑的声音。

“效忠EPO的杀手——万象，我认识你。”

万象的心沉了沉，他坚信自己的伪装真假难辨，而神秘的老人却能在远处便识破了他的易容。

古色古香的庭院门前，风铃的清脆叮当声中，他看见一个银发老人，正慈祥地笑着看他。

他身后的亭台楼阁，都是凭他的异能幻化出来的。

琥珀型高阶Alpha的腺体能力——虚空幻境，能按自己的意愿缔造亚空间，类似于科幻小说中的空间折叠和创建技术。

这种腺体分化能力过于神奇，超出了科学的理解范围，在进化时代就已经引起了众学界讨论的轩然大波。

据他所知，银述也曾经研究过类似的腺体，并没有什么成果。

而以他的无限腺体分化能力，也只能短时间打开这种幻境。

在黑市上，能使用这一项异能的腺体已经被炒到了天价，有这种能力的人不得不亡命天涯。

他知道他来对地方了。